父親倒是一臉輕鬆的樣子,也不回答我的問題,便抱著沈宸逗他說起話來。我按捺不住又問:“爹爹,你知道女兒的意思,也了解女兒,你就告訴我吧?”父親說道:“宛兒,說起來你昨晚應變機智,確實讓我大吃一驚。隻是此事不要再追問了。你是個女兒家,不要成天關心這些事。而且此事已經告一段落了。”
姨娘見父親露出不悅的神色,便說道:“宛兒,你看你父親在外勞累了一天,你就讓他好好歇息吧,時候也不早了,你也回房睡覺吧。”
我見父親明顯回避著我的問題,又見沈宸匍在爹爹的膝蓋上說話,丫鬟又端上了新沏的茶和點心,所謂兒孫繞膝之福,也就是這樣了吧。於是不再追問,回頭走出了房門。父親又把我叫住,我以為父親回轉心意,卻聽他對姨娘說道:“明兒你給她做身新衣裳,過幾天是陳太史的六十大壽,發了請柬給我們,太史夫人又點名要見宛兒,到時候我們一同去賀壽的。”
姨娘答應了,我問道:“爹爹,是哪位陳太史?”父親說道:“就是江左三鳳凰之一的陳維崧,是陽羨派創詞人。後來在「博學鴻詞科」中應舉被授翰林院檢討,後來因病告老還鄉,所以此次設宴一來是慶賀壽辰,二來是回到家鄉,趁這個機會跟眾文人可以好好聚首。”我聽了心情不禁大喜,說道:“想不到那天見到了顧叔叔,過幾天又可以見到這位江左鳳凰,太好了!”父親點了點頭。偏姨娘又說道:“不僅文人,到時候定是很多的達官顯貴也會去呢,這位太史夫人既點名要見宛兒,想必見到她後喜歡,現場說親做媒的也未可知。倒是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我聽這話掃興,便不再答言,扭頭回房去了。隻聽得父親的話從背後傳來:“這倒不急,宛兒今年才十五,再過多一兩年再說吧。”我心裏才稍稍寬了。
壽筵那天果然賓客滿座,很多有名的文人都來了,父親登記完賀禮,便帶著我一一拜見眾人!我那天穿的是淡粉色翠煙衫,暗花水霧一色百褶裙,頭上僅僅戴了梅花碧玉簪,粉黛略施,既不隆重,也不失禮。但是所到之處,各人皆投來異樣的目光。姨娘在我耳邊低聲說:“我看這裏的所有人等,都難及你五分,你看眾人的眼光便知,而且看來今天到來的高官顯貴還不少,倘或有入你眼的,盡管告訴姨娘,我和你父親定會為你做主的。”我嗔了一聲“姨娘”,便不再搭理她。
一時有人迎上前來,是一位六旬老者,鬢角灰白,麵目慈祥,穿了一身盛裝,想必就是陳維崧陳老前輩。老者作揖道:"沈先生許久不見,想煞哥哥了,近來可好?"
爹爹回了個揖道:"多謝其年兄記掛。鄙人得其年兄盛意邀請,實在是榮幸之至。"
其年是陳維崧的字,我也向他行了個禮:"祝陳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小女對陳老爺慕名已久,今日得以見麵,萬分榮幸!"陳維崧點頭稱讚說:"常聽沈家有個才女,我家夫人甚喜歡女兒,所以指名要見你,如今看來是名不虛傳,寒山兄真的是教女有方啊!"
我回道:"陳老爺誇獎當真折煞晚輩了。陳老爺的詞作豪邁大氣,小女有幸拜讀,常常被前輩的‘悲風吼,臨驛口,黃葉中原走’,寥寥數語便能展現開闊宏大的畫麵欽佩不已。"
陳維崧哈哈笑起來:"想不到我的詞作可以被後生傳讀,我也不算虛度此生了!"正說著,又聽得人報“監察禦史到!”我不禁好奇看過去,隻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五十來歲的人走來,看起來甚是威嚴。原來這位半夜派人搜檢我們家的人是這個派頭,無怪乎行事這麼霸道。父親和陳維崧都迎了上去打招呼,我則跟在後頭,不料他一眼便看見了我,說道:“這位千金是?”父親忙說道:“這位是下官的女兒。”隻見他似笑非笑地說道:“哦,當真是沈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啊。”我隻得向他行了個禮。
剛好陳維崧傳來他的夫人,那太史夫人見我甚是高興,直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和姨娘便跟著她到女眷的暖閣內說話去了。
太史夫人倒是個親切隨和的人,拿出一串鳳尾點翠朱釵給我做見麵禮,又向姨娘問我的年庚歲數,又對姨娘說哪裏哪裏的富家公子根基好,學識好,我隻當充耳不聞,姨娘卻顯得特別高興。暖閣內烏壓壓來了好多祝壽的人,太史夫人又對大家說:“今兒你們就在這裏玩夠一天,剛好我也請了上好的戲班子,還請了揚州城最會彈琴的名伶寧袖嫣,待會多點幾出戲,咱們好好樂樂。”姨娘等人笑道:“既是這樣,我們今兒就熱鬧個夠了。”
至開席時間,陳維崧行在主座上向眾人作揖道:"多謝各位今日賞光敝人壽筵,我雖這幾年在朝為官,久不回鄉,但是想不到今日還能高朋滿座,實屬鄙人之幸!陳某一生落魄,遊食四方,多虧各位一直以來對我的襄助,隻可惜近來我身體帶病,不能在堂陪各位盡興,望大家見諒,我先幹一杯,就此謝過!"說完舉杯一飲而盡!在座也回敬,便正式開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