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安西這一去,竟去了許久,忽忽寒冬已過,春日又來,那荒突突的長夏草原漸漸長出一麵嫩油油的草茬來,放眼望去,毛茸茸的青草地在天光之下愈發勃勃生機,見之令人欣喜,過了一冬的兔子從洞裏鑽出來,撒了歡兒的在草地上飛奔,啃吃青草。
流川一整個冬日每天早起練功,待到肚餓,便返回帳篷裏,取了安西掛在篷子裏風幹的兔肉丟在鐵鍋裏煮來吃,過了晌午再去練功,晚上天黑再就著月色練幾個時辰搏擊,隨即睡去。他自幼長在中原,中原士族講求飯食華美,湯羹肴俱備,那兔肉懸了好些時日,每天吃來,甚為無味,好在這孩子心地質樸,對身外之物毫不記掛在心,既有的吃就再不求其他,隻貪戀武學,安西走後這西嶺之境也無人同他講話,也無人同他作伴,隻把那沉默寡言的性子,倒修的十足。冬去春來,安西仍未返家,流川小小孩兒無人無友,蒙安西收留,老頭脾氣自然古怪,流川卻難免有依戀之情。因此每日早晨練完功,自會去外頭走上一段,四顧相望。
這日練罷劍招,隻覺天氣暖洋洋的甚是熙和,一輪太陽透著帳篷頂映進來,照得地上的皮毯子上都是光暈。流川便將頭上小帽丟在一邊,脫了毛皮的小襖,隻著一件長袍,走出帳篷去。
他此時年已近十一歲,許是日日練功,倒不似初來此地那般蒼白羸弱,身量頗長高了一截,安西冬日裏給他製的長袍原先還覆在靴上,這忽兒也短了,月白的袍子角翻飛,露出靴子尖來。
他在草地上慢慢走了一程,便席地坐下,看四周青草繁盛,萬物複蘇,陽光拋灑,連那結了一個冬天冰的洛溪水也兀自潺潺流淌,發出清脆水聲,心中當真平安寧靜之至。
如此默然坐了片刻,不遠草地上忽而動了一動,一隻灰毛兔子正豎著耳朵,離著流川七八步遠啃著草根。
流川漆黑眼珠瞧著那灰毛小兔,瞧著它肚皮甚肥,想來冬天定是食得飽飽的睡著,不禁頗覺有趣,當即慢慢站起身,屏氣凝神,朝那灰兔走去,原是想近些瞧那兔子摸樣,熟料才方一動,那兔子立即警覺,撒開四蹄,往遠處飛奔而去。
也是他小孩子心性,立時生出幾分好勝之心,將嘴角一撇,腳尖一縱,身形輕躍,去追那兔子。
他平素練功,並無一個對手切磋比較,絲毫不知自己武功究竟怎樣厲害,此時去追那兔子,騰躍之間,身體輕巧之極,隻消片刻,已跑在那灰兔前麵。
那兔子自然不肯被他捉住,旋即猛然轉身,又往別處逃奔,流川身子在半空中飛轉,仍舊追他,幾個來回,兔子均是逃脫不及,正是要打轉兒,流川往前一撲,雙手按在它毛乎乎的身上。
那兔子陡然被擒,四腳亂蹬,隻想逃走,少年細細的手指雙手合力抱住它,一個翻身躺在草地上,將兔子舉起來,瞧著它瞪著眼睛無可奈何的樣子,漆黑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笑意。
便在這時,一陣馬蹄飛騰之聲已到近前,那馬跑得甚快,馬上之人許是未料得忽然出來個少年,急急拉住韁繩,馬嘶鳴數聲,前蹄在地上踏了好幾下,才住了腳程。
馬上之人當即朝流川喝了一聲,嘴裏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什麼名堂,卻一句也聽不懂,隻口氣頗為凶惡。
流川從地上躍起,將兔子抱在懷中,冷眼看他,倒是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頭發極短,臉闊鼻方,雙目如炬,正瞪著自己,見流川望來,嘴巴裏又咕哩咕嚕,說了句什麼。
此刻又有幾匹馬從遠處飛馳而來,騎馬之人相貌各異,打扮衣著倒同這漢子差不多,一行人都在流川身邊停下馬來,開口詢問那漢子,也是嘰裏咕嚕,不知所雲。
那幫人互相說了片刻,就都轉頭往後麵瞧去,流川順著他們看,隻見不遠處另有一馬飛奔著往這邊騎來,那馬顏色極好看,宛如潔白的雲朵一般,馬匹飛奔,就如雲朵飛騰,顯是上好的良駒。
那馬腳力更快,須臾之間已到這裏,馬上坐著個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雙眉濃而長,鼻梁高挺,豐神俊秀無倫。他似乎一路騎來都在微笑,嘴角眉梢,都帶著亮晶晶的笑意,著實溫潤之極。
這少年停了馬,眼睛已瞧見流川,長長眉毛先是一揚,露出訝異之色,旋即從馬上跳下,牽著馬走到流川近前,上下打量他,旋即開口道:“你是漢人?”出口卻是漢話。
流川烏黑的眼珠瞧了瞧他,見他眼睛清亮眉眼彎彎,也不知何事這般好笑,將嘴角一撇,懶得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