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見招式已老,手臂一展,隨即變招,手指如電,呼嘯攜風,乃是極上乘的搏擊之術,隱約又帶著些小擒拿手的變式在其中,稍有差錯,就要被他所拿。
流川看他出招,雙目一亮,暗自道來得好。雙臂一交,將身上真氣盡數灌注於雙臂之上,袖角飛舞,來拆他的招。
此人的小擒拿手想來必是家學,根基紮實自然不提,而出招之間,又透著天生的一股狂妄縱情肆意之氣,因見流川上前對招,竟笑道:“小心了!”身子急進,瞬勢之間,已變了三招。
流川但見他手指所至,袖角撲飛而去,他身子素來比常人更為纖細,安西為他所製的搏擊之術又極盡輕靈飄逸之能事,故袖角舒展,昏暗晨光下,這少年姿態舒卷,廣袖飛裾,黑發迎風,一雙眼睛漆黑晶亮如星,當真如帝子懸臨飛舞,似真似幻,美不勝收。兩人招式相錯,隻聽啪啪啪三聲,流川已迎了他三招,身子在半空中輕輕一轉,飄然落在地上。
這人目之所及,低頭一哂,已收了招式,待流川轉過身來,便輕笑道:“好俊的功夫!”十分由衷之讚。
流川漆黑眼珠瞧瞧他,淡淡應道:“你也不差。”兩人方才過招,各自所長所缺,均是明明白白,若論招數,終究是流川占了上風。但這人武學淵博,身法變幻肆意張揚,而變招之老練,實非流川所及,如是再對上一回,則流川自然招招可從容應付,可他身子單薄,於耐力上十分遜色,倘是對方變招不停,支持不住,也未必能勝。他素來為人單純,自覺君子坦蕩蕩,心如霽月,無不可對人言,便也如實相告。
這人凝視流川,若有所思。
此時不知何方突然傳來嘶喊之聲,隱隱有兵戎交錯,馬蹄叢叢。流川猛然轉身四顧,但瞧著遠處天邊紅彤彤的,像是燒起大火來,再凝神一看,頓時失驚,原來那著火之地,竟是長夏草原的處所!
這人隨他瞧去,嗤的一笑,倦倦的伸直雙臂,打了個嗬欠道:“那是三井壽的鷹隊殺到長夏草原,奉著高家小皇帝的王命,將私通北周的長夏族剿滅……”
流川飛身而起,跳上馬背,一縱馬韁,駿馬嘶鳴一聲,往長夏草原的方向狂奔而去,耳邊猶聽得那人倦怠慵懶的說道:“我若是你,那般人間地獄……還是不去為好……”
西嶺同長夏所隔不遠,跨過山澗,已能看到蜿蜒的洛溪徐徐流淌,水流潺潺,天色綻明,日頭升起,那洛溪流淌而至,溪水如血水般赤紅。風吹過,四麵都是極濃鬱的血腥之氣。
流川情知不妙,馬走得更急,跨過洛溪,整個人伏在馬背上,不斷催馬狂奔,那慘叫哭喊之聲當真越來越是清楚,他心中之不安,也便越發沉重起來。
馬才行了幾裏,忽的騰起前蹄,嘶鳴不止,不肯再往前去,流川坐在馬上,舉目看去,哪裏還看得見往昔茵碧的長夏草原?竟簡直是個修羅道場,遍地屍首橫陳,斷肢錯臂,牛羊亂跑,馬嘶鳴叫,幼兒哭喊奔跑,四野之地,到處都是手持長刀的黑衣人,麵上係著黑巾,隻露出黑洞洞的一雙眼睛,行動猶如踩著什麼詭異的陣法,或聚合或散開,長刀揮出,血濺一片,天地之間,隻剩悲哭。
那些長夏牧民世代住在這偏遠祥和的草原上,平日不過牧放群羊,使些草原漢子的摔跤把式,且不說同這黑衣人相比如螻蟻一般,便是長夏族八丘、十二旦,二十四佤中擔負中軍之職的男子,自幼便習騎術射箭摔跤,十分彪悍,也非這批人的對手。長夏此番遭劫,族人力敵,男子個個爭勇,將弱兒老婦,均圍在圈中,徒以血肉之軀擋敵。但這些黑衣人刀法奇詭莫測,出式之快、準、狠,每散開一次,那圈子便小了一圈,又有數百長夏男兒戰死。
流川身在圈外,看他們腳下騰挪之迅,彼此以長刀交錯為應,竟瞧不出半些破綻,如同一張巨網,密密縫合起來,不要說是人,便是鳥雀,怕也難飛。想起在寒山遇到的那個男子所言,想來定是三井壽手下的鷹隊無疑。
那三井壽出生將門,世代都是兵法奇才,於陣法陣列,所知頗深。相傳他有近身死士五百人,著黑衣,袖口繡著飛鷹,是為鷹隊,個個俱是厲害無比的殺手。每次出戰,五百人同出,白天隱匿而息,夜裏趕路。攻時以陣法做形,合攏之勢,每人所使武功都是一般模樣,將麵蒙上,隻剩眼睛。就算是同行之人,也辨識不出對方模樣,隻能以手上長刀發出的聲音為號,交錯一聲是攻,兩聲是退,三聲是散。來如鬼魅,去時無蹤,五百人同進同退,同行同息,是這位驃騎大將軍最厲害的先鋒軍。
而今這五百鷹隊奉著北齊皇帝高緯的聖旨,前來剿殺通敵的長夏族,手下更是毫不容情。死傷之慘烈,便是地上的淒淒青草,也都是猩紅。
流川眼見那鷹隊中一聲清嘯,旋即又是輕輕一跳,長刀迎著朝升的紅日,寒仞刺目。他心中記掛仙道,明知那鷹隊五百人若是轉身攻來,便是死戰,身子縱起,腳尖在馬頭上稍一借力,如同離弦之箭,直奔長夏族而去。
那鷹隊陣中三百人偏攻,兩百人俱守,聽到身後風起之勢,當即有十人身形急退,半空之中轉向,十把長刀破風而來,竟數劈向流川。
殺手之招,又與尋常過招不同。過招留有後手,而殺手隻求一擊即中。那十把長刀所刺之處,都是流川死穴,若是稍有不慎,便要命喪刀下。
流川麵沉如水,眼見長刀攻來,身形一收,手指輕輕一點,生生在半空之中將身翻了個轉,再躍丈許,那十刀轉瞬便來,竟數交錯在一起。便是此時,流川提氣而落,足尖點在刀尖之上,手掌翻飛,去拍這十人頭頂。
那十人倏地全部分開,此時守陣之中,又有十人飛身而至,二十人同時起身,長刀如勾,輪流來殺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