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零貳壹)舊交(1 / 3)

長夏王由生赴死,不過頃刻之間。而赴死之時所言,何等悲愴凜冽。三井坐在馬上,冷眼瞧著他將刀刺進胸膛,緩緩合了眼睛,心中喟歎一聲。

他在西寧府邸接到聖旨,便已知長夏這場大難,端的是在劫難逃。高緯自承帝位,一麵奢華享樂,昏庸朝政,奴役百姓;一麵又隱隱對手中權勢,懷著十分的憂心。北周主宇文邕屯兵在側,對北齊疆域呈坐望之勢,帳下更有神兵奇謀之士相助,覬覦中原浩蕩領土,無日不渴望劍指北齊,取而代之。而北齊積弱,已非一代,朝臣爾虞我詐,文官隻顧著迎合聖意,保住頭頂烏紗,武將多不堪重用,白擔個神勇的虛名而已。

是故這番糾結,當真令那高家的小皇帝左右為難。高緯做皇子時,便忌憚三井壽手上握有重兵,三井家世代都是朝中要臣,經曆幾代,自有相交深厚的好友,亦在朝中做著官職。若有一日振臂高呼,四野響應,帶著那雄兵幾十萬人,殺到鄴城,他高家的皇位如何得保?再登帝位,高緯心中幾次三番,有除三井壽之心,隻恨不能賜他毒酒,將他絞殺。

然北周虎視眈眈,朝中又無可用之臣,冒然除去三井,一旦宇文邕來攻,如何能敵?高緯又委實不知。

是以這高家小皇帝當是想出一招妙計,隻變著法子的下聖旨,將三井壽差往各夷族,代他做那殺人的利器。一而再再而三,天下何人不知,一等恩威侯並驃騎大將軍三井壽,殺人飲血,心腸最毒,倒將他多年來駐守邊疆,抵禦宇文邕,力保北齊不失的功績,忘得七七八八。

三井心中,對這禽獸王朝,實在灰心之極。是以任他高緯胡作非為,名利皆虛,若要殺人,他高緯總是要殺的,就算不是三井壽,難保也有旁人站出來,討這昏君的歡心。

他今時又有千餘血債記賬,置身山也似的屍首之中,直麵長夏遺民徹骨之恨,再冷眼瞧著長夏王自刎而死,默然半晌,突地仰天大笑。

長風吹起,孤草離離,他這聲笑何等蒼涼悲愴,待得笑畢,這才輕聲道:“好一個死容易,活著難!孔聖人曾言,朝聞道,夕死可矣。而今無道可聞,諸君活著,同死了又有什麼分別?”他說到這處,仿佛遇到天下最最好笑之事,又大笑起來。

那草原方曆經一場浩劫,自然無人應他,徒有靡靡鬼哭,地底冤魂,淒然相對。流川細細手指慢慢撫過手上黃泉,聽他猶如自語,漆黑眼珠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冷淡淡道:“天既無道,毀了便是。”聲音冰冷刺骨。

三井方才於側觀望,這少年身陷極大的險境之中,絲毫也無半點懼色,心思澄明,恍若清月臨泉,水中是影,天上才是實。殺便殺,死便死。若是不下死手,自有恩慈,劍既出,自要見血。他小小年紀,於虛實所見,不知要勝過天下多少人,而今再出此言,語氣平淡從容,似隻要他肯,這無道之天,當即可毀。三井在寒山同他交手,已知這少年武功修為,非係凡品,再有所見,更非凡人,得聽此言,當非凡俗,心中暗自稱奇。

他一雙眼睛,凝視流川半晌,邪妄一笑,轉向那邊,揚聲問道:“長夏王,你族中尚有這數百病殘老弱,是你長夏,最後子民。我若不將他們殺死,恐違天子之命,若是殺了,卻也無意思。三井壽不才,這番請你過來,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仙道方繼承王汗之位,族中所剩,不過百餘口,而精壯男子,就隻剩越野魚柱植草三人,這三人情知仙道素有奇謀大智。族中遭到這番劫難,換成旁個,早便潰不成軍。而世子目睹王汗故去,竟生生忍了眼淚,隱隱透出王者之相。他三個同仙道一道長大,自然忠心護主,仙道如今乃是長夏族之渺望,聽三井一言,如何肯讓他犯險?當即異口勸阻道:“我王小心,這人多半是計!”

三井聽到,譏嘲一笑,並不否認。

仙道將手一抬,示意他三人稍安勿躁,旋即大步過來。

三井從馬上躍下地,直視仙道朝自己過來的神色姿態,微笑道:“長夏王年紀輕輕,這膽略卻不得不讓三井壽佩服。”說著雙手疊交,向仙道施以一禮。

仙道離他幾步,將身停下,淡淡應道:“將軍的大軍便在四周,你要殺我始終是殺,與膽略有何相幹?”

三井低聲一笑,朗聲道:“長夏王既然來了,我便將話明言,高家皇帝為要王汗去長夏做客,竟費了這般大的周章,我知王汗心中之怒,可謂雷霆,不過以卵擊石,終非智舉。君子有所不為而後可以有為,大概便是如此。高家皇帝既然相邀,還望王汗應允,自己乖乖的坐上長車去我北齊鄴城。如若王汗肯了,三井壽便放了你這剩下的百餘人,隻當捕鳥也有驚雀離飛,渾做個不知道罷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