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家的親戚(3 / 3)

母親報上我的生辰八字。隻見舅爺沒有眼珠的眼皮上下的眨動,手指不停地掐算著。半天,說出了一句,“這孩子下不了莊稼地!”

舅爺的這句話,讓父親的心裏樂開了花!這個一心盼著白家出個念大書的窮苦莊稼人堅定了信念,受到了鼓舞。他盼望著兒子快快長大,長大了好念書。卦裏命裏兒子都是念書的料。在母親的心裏卻沒有那麼執著,一切要順其自然。念成書更好,念不成也沒關係,幹啥不是一輩子!奶奶更是不以為意。男孩子首要的是不能變得奸懶饞滑怕苦怕累,要學會幹莊稼活,養成幹莊稼活的習慣,養家糊口過日子。書這玩意,念好了,當官發財吃香的喝辣的固然好;念不好,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高不成低不就好吃懶做,白家可就慘啦!這樣的例子還少嗎?這屯子文品三,書倒念的不少,結果啥也不是,農活幹不下去,多麼大個家業讓他賣的賣抽的抽,快敗禍光了。

奶奶對念書這件事不支持也沒有明確反對。

整個正月我家的客(qie)不斷,母親桌上桌下的伺候著,忙個不停。父親和客人們嘮嗑,奶奶接受晚輩們的祝福!那時我五六歲,覺得熱熱鬧鬧,屋裏一趟屋外一趟跟頭絆腳可高興了。

進了五月,正是青黃不接苦熬甘休的季節。二姑二姑父來了。在我的記憶裏,二姑和二姑夫總是一起來我家。二人總是夫唱婦隨一唱一和。

“他老舅,有沒有碾好的米借給我們點,已經三天沒揭開鍋了,把你老外甥餓的大眼愣登著!”二姑先開了口。

二姑父緊接著說,“這挨餓大人都好說,可是這小孩子他受不了哇!把你老外甥餓的直打晃!你看這孩子餓這樣,揪心啊!”

奶奶瞅著二姑說:“這過日子老娘們是大事,別外頭掙扇板家裏丟扇門!淨過些敞門日子;過日子還要學會節儉,別囤尖不省囤底省,那就不趕趟了!”

二姑瞪著鈴鐺眼瞅著奶奶,“都是他——”

奶奶發了火,“他他的,那你幹啥了?”奶奶踹了二姑一腳。

“我說了不算!”

奶奶心明鏡似的,“這過日子主要靠的是男人,騍馬上不了陣。日子好壞靠的是男人。要細水長流,不能逮著好吃的不放,吃沒了東討西討。刮風下雨不知道,自己家有啥沒啥不知道?”

二姑父不吱聲了,他知道奶奶指山賣磨地在說他。二姑好像是沒她的事了,在一旁無所事事東張西望。奶奶踹了一腳,“說你呐!過日子一點韜略沒有,像個傻子似的!”

“把咱那高粱米給他㧟十碗!”奶奶發話了。“回去別淨做幹飯,多剜點苣蕒菜餷苣蕒菜高粱米粥。填飽肚子就行,啥好吃賴吃的,餓不死就行!”

二姑二姑父走後,奶奶自語道:“真不知這日子叫她咋過的,改革這些年,自己種地種土的還是挨餓。再這樣下去還不得要飯?真是米湯灌不活!”

二姑二姑父走後,一個羅鍋老太太和著個半大小子走上門來,她是我家叔輩二奶。在我的原本不多的記憶裏,這個叔輩二奶也是我家的常客,和高家舅爺差不多。高家舅爺是正月來我家;叔輩二奶則多半是五月來我家。那個半大小子是他的老兒子。奶奶怕我們煩,早早地打了預防針。奶奶說:“多咱別瞧不起窮人,三窮三富過到老。人這一輩子誰也不知道誰會啥樣,更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這羅鍋老太太,年輕時可是個美人坯子,頭一個丈夫還是前清的秀才呢!秀才死後才到你二叔這兒。”奶奶和母親嘮嗑,我在一旁默默地聽著,沒成想都成了我的記憶。

二奶雖然沒有幾個牙,唱歌卻是非常好聽,歌聲也聽不出她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二奶會唱歌也會將故事。二奶每次來我家,我都會噥嘰二奶唱歌,二奶唱的最多的是《朱買臣休妻》小孩子不懂隻是大七大八地知道到歌裏麵唱的是,“崔氏女是喪門星,妨死了朱家老太太,朱買臣是大命之人,她妨不死。”

家中無事著天火

羅馬燒死幾千群

老太太得了個思想病

三天兩夜歸了陰

聽了這一段,我樂的哈喇子都淌出來了。問:“啥叫思鄉病啊?”二奶奶說,“朱家老太太想老頭子了,想的飯吃不下水喝不進去!”

“她沒哭嗎?”

二奶說,“老太太能像小孩子嗎?她怕人笑話,不敢哭。”

“思想病還能死人?”

二奶睜大眼睛,“那是想死的嗎?是崔氏女妨死的!”

我笑的更厲害了。“崔氏女還能妨死人?”

二奶也笑了。“崔氏女犯八敗!妨公婆、妨丈夫。娶了這樣的媳婦,家中事事不順。敗家之道。”

二奶繼續唱

開門吧!開門吧!昨天我做活丟根針............

二奶唱罷又解說,“朱買臣又手提寶劍,左手去開門。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出現在朱買臣麵前。姑娘進屋,並沒有找針。而是瞅著朱買臣唱道”

咱倆就是天配的一對今世良緣!

朱買臣聽罷說道,看來你不是找針,你是一個妖精!上去一劍,一道火光向門外跑去............

二奶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二奶有兩個兒子一個姑娘。都是到二爺這生的。大姑娘嫁給本屯胡姓人家,大兒子不務正業,因為手腳不老實還在風眼裏蹲著。老兒子雖小卻有正事。一點也不像他哥,二奶的希望全落在老兒子身上了。父親每次都嚴厲地教育二奶的老兒子,要勤快別懶!別像你哥那樣除了偷就是摸,不學好!一次次讓公安局抓去蹲風眼,讓人家笑話不說,再蹲幾年就老了,這輩子別想娶媳婦了!

聽奶奶和母親說,秀才家是個大戶人家。二奶年輕時沒過過苦日子,也就不會過窮家日子,不會省吃儉用節衣縮食。這些年就是糊塗廟糊塗神,對付過來了。姑娘大了早晚是人家人,嫁給了當屯子老胡家。兩個兒子在孤老太太眼皮底下沒收沒管。自由成長。二奶一是年歲老了,沒有精力管教兒女,二是沒有管教意識和管教能力。全靠兩個兒子自身意識和能力自然成長............

如今,我也七十多歲了。奶奶死那年七十二歲。在當時,應該算高齡。現在,這個年齡應該是普通又普通。人的壽命延長了,生活水平提高了、文化水平提高了,似乎人的思想覺悟、禮節禮儀也應該水漲船高。然而,結果使你大失所望!親戚關係淡漠了,過年不熱鬧了,除了兒女不會有親戚來你家串門。更不會有侄子侄女外男外女來你家看望。初一早上,鄉親們也不會走街訪友互相問好了。年午黑晌也沒人家供老祖宗了,給長輩磕頭的習慣也都免了或者忘了。是不是有點數典忘祖的味道?至於平時,人與人之間更是缺乏信任。城市我不知道,鄉下左鄰右舍都互相認識,誰家有個大事小情措手不及摘摘借借本是常有的事,既不用寫借條也不用找擔保。也沒出現欠債不還的老賴!現在倒好,借一百塊錢也要出借條,哥兄弟間摘借也必須出手續,然而還出現欠債不還的人。真叫人大跌眼鏡。你說,現代人她也不知道羞醜磕磣好看呐!誰信著誰了?自己都信不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