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的讀書時代(1 / 3)

提起我讀書,離不開文品三這個人。文品三,外號老三國。他識文斷字,會說書會講故事。他讀過四書五經、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聊齋誌異等古書。他有一副好記性,東鄰西舍南二北屯的人他都認識,這也與當年他每年正月輪番到各屯說書有關。老三國還有一個愛好,就是保媒!因此也獲得了人間月老的美稱。由於他認識的人多,誰家的閨女小子多大了,長相如何有啥愛好,他都了如指掌。他很會看人量女配夫。敬他介紹的夫妻,年輕的有,年中的也有;門當戶對的有,門不當戶不對的也有。他常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座婚。他說,成人之美是人生的一大善事,積德積壽哇!他是舊文人。不愛勞動。生產隊隻好把技術含量不高動用力氣不大的活分配給他,讓他盡力而為,自食其力。比如,種地時踩格子,鏟地時跟著婦女鏟穀子。

婆婆丁開花了,金燦燦的。那邊就是生產隊社員種地。大孩子賴國安趕套,這在生產隊勞動的所有角色中算是輕巧活,抱個鞭子“籲喔”兩聲,竟然掙最高分12個工分。和點種的扶犁的掙一般多。原因是,趕套也是一項技術活。那馬你沒有一定的經驗、多年的實踐你還真叫不動它!撥棱甩甲東一拐西一蹭,壟也彎七撂八。馬聽不懂人的話,人叫不動馬的樁。相反,放在那些老板子手裏,就是另一種局麵,那馬縷順條揚,指哪兒打哪兒。

“大西驢,地賣了,你小子光杆子入社,又撿了個大便宜!”

大西驢笑著說,“文三哥,窮人窮命,歪打正著。趕上了,這便宜你不要都不行!”

“你小子別得著便宜賣著乖!小心遭報應!”

大西驢笑得比剛才更厲害了,“三哥,你說這入社是我自個專心摸眼往裏鑽嗎?”

三國一本正經,“這入社,走集體化道路是大勢所趨,任何人也阻擋不了。說到底,集體化還是將就窮人。牆外老太太,一個寡婦媽領著兩個傻兒子,地咋種?誰會跟他家查夥?二棉褲,炕上躺個病老婆,長年累月擱人伺候;你大西驢無病無災,棒得像頭驢似的,有一把用不完的力氣!可你饞!管不住自己的嘴,把三畝地硬是吃沒了!老歪歪,一輩子無兒無女,混吃等死............”

“三哥,你說這個不對!別喜鵲落在豬身上,看見人家黑看不見自己黑。你家倒是有地有房,而且還不少。七八十坰的土地,四五間房子的大院套,還不是讓你敗霍個流光?要不是共產黨你的大煙癮能忌得了?八成早都變成糞了!”

三國笑道,“大西驢,你小子說話更狠實!”接著便一本正經說道:“你說那是不假,要不是共產黨,我的大煙癮是戒不了。老婆孩子還不得賣光了。黃銀億就是我的前車之鑒。”

“三哥,你做的也不都是錯。若不是當年抽大煙把地敗霍得隻剩半坰,你也早被劃成大地主了!”

三國哀歎道:“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咱倆都撿了大便宜,我撿了土改的便宜,你撿了合作化的便宜。”

窮養豬富讀書,這是民間的流傳很久的一句話。窮苦的農民都是一直沿著這條路走的。他們把它看成是自己的遵循,老天給自己指引的一條路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則是千百年來文人們追捧讀書做官的座右銘。引導著無數寒門子弟爭相追逐趨之若鶩。不知是正確的引導還是曲意的誤導?不過,窮苦百姓並不認可。念書有啥用?一旦當不上官,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高不成低不就,啥也不是!白天生的奶奶就是持這種觀點。然而,他父親卻鐵了心,白家一定要出個念大書的。

“文三哥,求你給孩子起個名。他今年到上學年齡了,下半年開學要報名了。”

老三國文品三捋了一把山羊胡,煞有介事地說:“天明——天亮生的,就叫白天明吧!”

白天明穿著母親用大人穿過的衣服毀成的大布衫扭扭搭搭地上了學校。老師是個小個子。男性,小臉,尖下頦。穿著一件深藍色幹部服。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白天明。”

“你數一百個數吧!”

“一、二、三、四、五............”中間還大喘了一口氣。

“嗯。數的流利。”

老師的考試似乎到此結束。白天明餘興未盡,生怕老師停止迫不及待地說,“老師——我——我——我還有”,沒等老師批準,就開始說話了。

“人有三個一,一個頭,一張嘴,一個鼻子;人有五個二,二隻手、兩條腿、兩隻眼睛、兩個耳朵、兩個鼻子眼兒;人身上還有四個五,每隻手各有五個手指,每隻腳也有五個腳趾。”這還沒完,“大拇哥,二母娘,中指,太陽,小妞妞。”

李秉初走過來,瞅著小天明。

“你叫什麼名字?”

“白天明。”

“幾歲了?”

“8歲。”

李秉初轉過頭,眯縫著眼睛,“小孩兒不大,說話侃快利落,是一個!”

一貫好拔強眼子的秦小玉,發出了犀利的提問:“白天明的補充發言是錦上添花還是‘畫蛇添足’?”

李秉初“回眸一笑”,“對一個初入校門的小孩子,沒有必要進行這樣過度的分析和尖刻的挑剔。”

白天明第一天出盡了風頭,露大了臉。他給老師留下了超常的印象。

俗話說,露多大臉現多大眼!也許這是一個打不破的規律。白天明對阿拉伯數字背讀如流,可是書寫卻是一步一個坎,一波三折。人家的“2”都是坐著,他的“2”卻是趴著;人家的“8”都是站著,他的“8”卻是躺著;他的“3”時而是左耳,時而是右耳。老師手把手地教,可是一撒手就又恢複了原狀。成了扶不起的阿鬥,離了拐棍就倒。自尊心也由動力變成了壓力。晚上,他趴在被窩裏洋油燈下,邊哭邊寫。母親安慰說:“別哭,不用著忙,到時候就會了!”白天明氣急敗壞的跟媽媽喊:“總說到時候就會了,到時候就會了,多咱是到時候哇?是今天還是明天?今年還是明年?”他心明鏡似的,自己是在抓媽媽的邪乎氣。他母親也不急眼,反而笑了。“多咱——是什麼時候,多咱——有多長,誰也不知道。春天種瓜,埋下種子、發芽、長葉、開花結果。需要時間,不到時候,就不會發芽、長葉、開花結果。再比如,你吃的甜瓜,它從坐胎、圓個兒、拉瓤、熟了。都需要時間。但是,你不知道它是哪一天成熟的。到時候,它確實就熟了。再比如,就說你自己當初使筷子,媽媽就教你一回,教完你也是不會使,夾不住東西還劈叉。現在不也會使了嗎?你知道哪天會使的嗎?怕是說不出來,你自己也不會知道到底是哪一天會使的。可是,現在,你真的會使筷子了!”白天明覺得媽媽說的有道理,自己不就是像媽媽說的那樣嗎,會走了、會說話了、會上學了............哪一件不是“到時候就會了?”可是,這個“時候”是哪一天?有多長時間,誰知道?誰又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