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願望是在最高的峰頂,放一塊石頭,我要參加山的創造。

——海子《小山素描》

從村莊的天空看下去,查家灣是一成不變的風景,構圖是和諧的,背景色是單調的,像是一張漂亮的明信片,風景美麗,但缺少靈動。少年海子一天天長大,成熟像是一顆石頭,漸漸壓上了他的心底。1974年,海子十周歲,初中一年級,這一年,他的第三個弟弟出生了。

有了心事的孩子學會了低著頭走路,一邊走,一邊踢著路邊的石子。鬆懈的神經需要緊繃起來,才能彈奏生命的交響曲。如果生活的選擇題隻給了他兩個選項,他要毫不猶豫地拒絕成為一位農民。

初中的知識已經不能讓他輕鬆應對了,除了語文、數學兩大科目,還增添了英語、化學、物理等從未接觸過的領域。更重要的是,這時的他讀懂了父親的期待,學習不再是一件單純快樂的事情,在更多的意義上,它還是一把武器,讓他去攻克一道屏障。

擁有初中畢業證書,在村子裏就已經擁有精英的身份了。所以中學成了一道分界線,跨過了這條線,昔日的夥伴便越來越少,不是被現實逼得放棄了夢想,就是能力跟不上思想的步伐,被拉得一落千丈。一些人失去了機會,一些人失去了信心。

海子的學習功底是紮實的,強烈的求知欲望和緊迫感讓他學習更認真,成績一直保持在前列。

陽光依然在樹葉上打盹,小狗依然在家門口酣睡,村莊裏的一切都沒有變。但是少年的心已日漸敏感沉重起來。讀書的時候,他仿佛看見背後有兩雙眼睛在灼熱地守望著自己,將脊背戳出一個洞。他明白,他必須選擇堅持。

此時,海子就讀的是高河中學,距離查家灣有十幾裏路,僅有十周歲的他成了寄宿生,要獨自打理自己的學習和生活。第一次離家時,母親倚在門口哭濕了衣襟。

因為三弟剛剛出生,海子每個星期都會回到家裏幫忙照料,玩耍的時間幾乎被縮到最短,經常一邊讀書,一邊照看弟弟。

弟弟們喜歡海子,因為他的肚子裏裝滿了故事,比母親的還多。一些動人心弦的情節經過海子的渲染,能夠完全吸引住淘氣小子們的神經,將搗蛋鬼們變成聽話的乖寶寶。其實很多時候,那故事分明是海子胡編的,但弟弟們照樣聽得津津有味。幾天後,弟弟們再講給村裏的夥伴,一整個村莊的孩子都在傳講。

走過初一,升學的壓力近在眼前,在大多數場合下,海子變得沉默寡言。無聲的言語,並非完全沒有感觸,它蕩漾在眼波裏,表露於眉宇間。一些心照不宣的懂得,就將它封存心底吧,在成長的洪流中負重飛行,是心靈成熟的必然走向。

如果客觀地審視自己,他有比他人都柔弱的身軀,憑著這副軀幹,他能否擔得起一個家庭的重任。他太懂得農民二字的含義,那是汗流浹背,那是透支生命,一生辛勞,不能換來榮華富貴,不能換來怡然自得,僅僅在溫飽線上掙紮著度過時間,這不是他想要麵臨的生活。

在那個長長的夢想裏,他先要完成第一步——考一所好高中,那是一切才有繼續前進的可能。動力也是壓力,黑夜裏的他開始眉頭緊鎖。夢境裏,一些幻想過多次的片段不斷閃爍穿梭,時而伴隨微笑觸手可及,時而伴隨淚水殘酷消失。

性情逐漸內斂的海子,轉化壓力的方式不再是奔跑嬉戲,而是鑽入各式各樣的小說世界。在高河中學,很多同學手裏都有些資源,這些小說比兒時母親的故事更加蜿蜒曲折,常常進入一個開頭,就要一路讀到黃昏,看出水落石出來。

如果一句話就可以說明一個道理,為何要講一個故事?一些不喜歡小說的人如是說。不曾體會過那些文字交織成的溫暖,不曾經曆過令人心潮澎湃的時刻,在實用主義麵前,幻想當然顯得孤立無援。但是小說對於海子而言,不僅是娛樂消遣,更是一個神秘的藝術黑洞,讓他在某一瞬間逃離時間,抽離現實,在別人的故事裏體驗自己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