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我年剛十八,胸懷憧憬,背著一個受傷的陌生人,去尋找天堂,去尋找生命。
——海子《太陽·彌賽亞》
到了第二年,海子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夏天了,夏天的故鄉和冬天的故鄉是迥然不同的,用海子的感覺來說,冬天的故鄉,愛是取決於自己的,而夏天的故鄉,愛是這塊土地強加給自己的。灼熱的陽光從裏到外,讓海子舒爽透頂,慵懶的風和慵懶的思維,本身就是很好的休憩。
在漫長炎熱的兩個多月的暑假中,自己應該幹點兒什麼事情呢?海子猛然覺得,自己應該分擔父母的體力活了。他知道父母肯定會拒絕自己下地,於是從家務活開始做起。中午,他把所有的飯菜燒好,用竹籃子提著送到田間地頭,擺好飯菜,等著父母親和幾個弟弟來吃。等他們吃完後,再收拾好飯碗,放進籃子拎回家。自己再從鍋裏盛碗飯,揀些吃剩的菜,坐在灶台後麵的小凳子上,邊吃邊燒開水。
這樣的暑假對海子來說是唯一的,那種田園般的安適和直逼內心的行動力量,以後再也沒出現在海子的生活裏。但毫無疑問的是,海子的詩中經常出現天下和世界——在他開始用詩情表達感情的時候。
海子的詩《兩座村莊》曾形容自己對鄉村的感情。
和平與情欲的村莊
詩的村莊
村莊母親曇花一現
村莊母親美麗絕倫
五月的麥地上天鵝的村莊
沉默孤獨的村莊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這就是普希金和我誕生的地方
風吹在村莊
風吹在海子的村莊
風吹在村莊的風上
有一陣新鮮有一陣久遠
北方星光照耀南國星座
村莊母親懷抱中的普希金和我
閨女和魚群的詩人安睡在雨滴中
是雨滴就會死亡!
夜裏風大聽風吹在村莊
村莊靜座象黑漆漆的財寶
兩座村莊隔河而睡
海子的村莊睡的更沉
海子走出村莊的時候,曾經凝望良久,腦中孕育一段戀戀難舍的感情,多少年後抒發開來。海子離開村莊,到達自己心中的北大的時候,注定不會再以一個被動接受者的身份去麵對世界。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對待專業課的態度。
海子再麵對自己厚厚的教科書的時候,他的興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次在自己的村莊,從屋子走出來,驀然明白的道理已注定伴隨他永遠的年華。知識是未必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幸福狀態的,那什麼可以呢?海子早就開始對文學感興趣了,他沒有做任何思考,直接選擇了它。
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正是朦朧詩派盛行的時期,巧合的是,海子的心境頗合當時朦朧詩派的特點,沒有頭緒,卻有著無限創造的可能,沒有執著的目標,卻有無限審美意趣的發展。
海子讀朦朧詩人的作品時,尤其感受到那種潛移默化地震撼人心靈的作用,就好像在森林中迷路之後遇到了患難的友人。或者說,就像一隻離群的孤雁找到了自己的夥伴。海子有種全新的幸福感,朦朧派的詩人諸如芒克、江河、北島等人的作品,他都喜歡。而隨著自己詩歌創作的進步,他越來越能體會到這些詩的韻味。
在這樣的環境下,海子發現周圍的同學郭偉和劉廣安愛上了寫詩。後者是他的室友,他常常朗誦自己的作品,讓周圍人誇讚或是挖苦。海子漸漸感到有趣,他自認為文字功夫不錯,很向往這種以詩句表達情緒的方式,於是悄悄開始了練習。在圖書館學習的時候,會有意閱讀一些詩集,將喜歡的句子抄在本子上,反複研究和揣摩。
這個身材弱小的青年,在很多體育項目和娛樂活動上都是吃虧的。所以他更喜歡將自己埋在書本裏,在那裏,有母親兒時的味道,有當下的情感共鳴,也有來自未知世界的新見解。
他與文學的親近似乎是一種必然。他保持著與詩歌的接觸,直到有一天,劉廣安無意中看見他練習本上的詩句,才驚奇地覺察到,海子的詩歌水平已經超過了自己。
海子的世界從此不再單向地接受,他開始吐露自己的心聲,渲染自己的感情,他像一個畫家,塗抹自己獨特的世界。
二年級下學期的一天,查海子和駱一禾認識了。當時駱一禾和海子是同一年級的學生,但他的詩歌創作卻比海子要早。在海子真正關注詩之前,駱一禾的文章和詩歌已經在校刊上發表了。海子認為駱一禾是個十分有才華的人,他情感細膩卻不矯揉造作,有自然之風,不喜歡主動找人的海子找到了駱一禾。
駱一禾比海子大三歲,父親是著名的經濟學家。很小就接觸古代文學,當時已經是五四文學社理論組的組長。他最常見的行頭是一件藍色小褂,氣質儒雅,總是手裏握著一卷紙行走在校園裏,行色匆匆。
這是一個誠實的人。海子見到駱一禾的第一眼就有這種感覺,他的聲音和暢,使人如沐春風。當兩人坐下來談論的時候,駱一禾那淵博的知識又讓海子折服,原來駱一禾剛上大學就如饑似渴地大量閱讀,並善於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