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季節,麥浪和月光,洗著快鐮刀。
——海子《熟了麥子》
駱一禾比海子大三歲,在與詩的機緣中,二人共泯豪情,共淬哀怨。他們相交正濃的時候,另外一個喜歡詩的人馬上就要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中,西川。
西川是江蘇人,比海子和駱一禾晚兩年考入北大。西川外文極佳,尤其喜歡讀西方詩人的原著,抱著對異域情致的欣賞,他有時候甚至會鼓起勇氣看幾篇古英語的著作,比如莎士比亞的戲劇。
外語的優勢可以讓他對西方原作品的藝術魅力有著更深刻的感受,所以他的詩或者抒情慷慨激越,或者帶有脈脈的柔情,或者剛柔並濟,帶有中西方融合的味道。在1983年,他的一些作品已發表在校刊上,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尤其是他外國語專業的身份,一些詩社都邀請他加入。西川在這個問題上十分慎重,他經過仔細地考慮,加入了著名的五四文學社。日後別人問他為什麼加入這個詩社,他十分認真地說,因為駱一禾。
北大五四文學社可以說是中國高等學府裏的翹楚,作家馮至、吳組湘等都曾經為這個詩社傾注心血。西川不是不知道這些,可他的理由竟然如此簡單,因為駱一禾。一禾而已,生發滋養,默默生長,駱一禾的這個名字是西川喜歡的。他們成為了極好的朋友。
海子沒有加入五四文學社,但他經常和五四文學社的一些文學愛好者們交流。所以,很快海子就認識了西川。他的印象是,這人在西方文學上的素養簡直是一個加強型的駱一禾。而西川則非常羨慕海子那敏銳的感受力,兩個誌同道合的朋友變成了三個親如一家的兄弟。海子非常高興,每當三人一處閑聊,提出一個新想法的時候(比如多用戲劇的方法在詩中加入括號為注往往能夠將詩的節奏拉緩,給人一個舒服的停頓)三個人就像得到了最高的嘉獎一樣高興。
在探索的路上取得的小小成功,往往比最後到來的大的成功更能給人以親切感,也更有滋味。這樣的進步雖然稱不上是瓊漿玉液,稱不上是明誌催情,但是這種潤物無聲的潛在力量卻是絕對不能忽視的。一條迷人的路,叫作文學,駱一禾、西川和海子攜手往前走,前麵有霧,路也很陡,維係三個人的咒語就是這種彼此的認同。
舒服的停頓!讀過很多西方詩的西川其實早就發現了這些,因為戲劇在西方文學中是占有很高地位的,隻是他還隻顧著窺測自己內心的更多情緒,顧著模仿一個個偉大的詩人風格,在這種創作技巧上的探索還沒有進行多少。
駱一禾寫了很多的詩,他的境界也正有待於更好的技巧來提拔,海子在寫詩上麵還是個新手,正在起步的狀態。所以,三人約定,每人使用這樣的規則作一首詩,然後對照評論,三人都迅速寫成,互相評判,駱一禾笑著說三人的活動已經有了大觀園詩社的模樣。
但在一片祥和的氛圍下,卻有一點不協調的音符,海子。
海子既然已經選擇了文學作為自己的宿命,他就像當初選擇報考北大一樣,拚盡自己的全力去爭取。可是總體而言,海子的詩與駱一禾、西川相比還是有一定的距離。駱一禾跟西川能夠感覺到海子的一些氣餒,他們總是變著法來誇獎海子的詩,給他以支持。
海子沒想到自己的詩歌生涯進行得這麼不順利,發表的詩也是寥寥無幾,對於駱一禾跟西川的支持他不是不知道感激,可當自己嘔心瀝血寫出來的詩被出版社無情地退回時,他真的有點接受不了。一時間,海子世界裏的太陽被烏雲遮住了,行走,還是停留,等待還是接受,海子不知所措。
海子拚命寫詩歌的最大原因,其實還有一個,多賺點稿費讓父親母親少辛苦一點。駱一禾的存在對海子是一種激勵,也是刺激。每次看到駱一禾拿著稿費非常大方地請一群朋友吃飯,海子心中就不是滋味。從根源上說,他也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好朋友可以,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呢?
海子的覺睡不好了,尤其當時已經臨近畢業,出了北大的校門,自己還是自己嗎?外麵的世界,會跟學校裏一樣,給人以心靈的慰藉嗎?他不知道。
以前的那些夢,好像又回來了。在就要離開北大的一天,海子做了一個十分怪異的夢,他夢見自己在一個黑洞的邊緣散步,手中拿著厚厚的書,頭上飛著龐大的鷹,他看到自己有滋有味地念著書,感覺不太對,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法律學課堂上的講義。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繞著黑洞一圈圈地行走,忽然,黑洞中湧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一下子將海子卷了進去。海子拚命地四處抓,可一片虛空,什麼都抓不到。他呼喊,求救,沒人答應,黑洞裏麵就像一個極大的旋渦,夾雜著各種物體無情地撞擊到海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