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就是你一無所有的地方。
——海子《龍》
海子向往太陽,在他的眼裏,太陽就是一個巨大的城。他堅信在太陽的某一個角落,有屬於自己的一個小空間,海子可以蜷縮在裏麵,頭能夠碰到腳,手能夠觸摸到身體的每個部位,沒有比這更加讓人有安全感的了。
而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呢?無論是從地理上還是從心裏上來說,唯一的答案必然是西藏。“我喜歡西藏,不僅僅因為像極了太陽城的布達拉宮,也不隻因為藍色透亮的天空,還有他稀薄的空氣,而是因為這是西天最後的一片淨土,哦,我的西天,我的信仰,讓我虔誠地跪在你的麵前,然後,同你一起,歸附神靈的臂彎……
太陽在遠處看著我,像是一位慈愛的母親,也像溫柔的姐姐,禿鷲和蒼鷹,單調的色彩和華貴的軀體,最終帶我,去雲彩,去月亮,去那更加接近太陽的地方……”
海子帶著簡單的行裝和鬱結而又充滿幻想的心坐上了去西藏的列車,車開動的一刹那,海子朝著北京做了一個揮手的姿勢。說也奇怪,心中的那股抑鬱好像立馬離開了自己的軀體,原來它們是生活在北京的東西。海子眯起眼睛,耀眼的陽光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不快。列車經過四川的時候,海子又一次激動了,這就是“袍哥”們生活的地方!如果碰上他們,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但列車在四川的停留是短暫又急促的,海子下意識地在車站裏張望了一會兒,如果哪一個角落忽然走出幾位筆友,拉著手,高個子,親切地走過來跟自己相見,並告訴自己,我們也是去西藏的!那該多好。海子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好笑,他還是寫了一段感想寄給了自己的一個筆友,上麵寫道:
“親愛的,朋友,或許你不知道,我剛剛經過你的家族,沒有見到遮天的小雨,酥起的小路,狂叫的狗,當然,也沒有見到你。遠遠的山黛如墨玉,過了這邊,就是我的地方。你或許在沉睡或許在飲酒,我希望是後者,這樣,我們兩個人之間就起碼有一個是快樂的。我還要尋找我的快樂,再見,會再見。”
這封信的後麵附上了海子到西藏的地址,海子希望筆友能給自己寫信,那時候,自己已經在西藏了,他要在藍天白雲下麵讀這封信。
火車開動,不久進入甘肅,海子聽座位旁邊的人說起敦煌來,馬上來了精神,敦煌,這可是敦煌!海子知道,這同樣也是太陽賜給大地的能量產生的文明結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化緣的和尚經過敦煌,當時已經是下午了,他又渴又累,當他坐在地上休息的時候,忽然發現對麵的崖坡上發出迷人的光暈,難道是佛祖顯靈了?他半信半疑,站起來再看時,發現迷人的光暈呈現出隱隱紫色,崖頂便是光暈最為集中的地方,閃耀著太陽一樣的光芒,和尚被迷住了,也被震撼了,虔誠地拜倒在地……當他起身再看,已經是暮色。一股悲壯的豪情流入了和尚的心中,他由一個普通的僧人變成了得道的高僧,然後,他用自己剩餘的生命,用化緣的錢在崖壁上鑿刻洞窟,他的一生很快就過去了,但這個傳統卻被更多的僧人繼承,一代又一代,直到中國燦爛的文明被這塊土地吸收飽和……
火車在敦煌停下,海子站在敦煌的壁畫前麵,滄桑、悲壯、無奈以及在孤單的時候對世界產生的那種連帶感一同出現了,現場畫工們留下的大手筆讓他大為感動,而這個地方遭受過的種種不幸又讓他的感動充滿了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