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是一頂偉大的破帽子。說它“偉大”,因為它代表了浮華中的堅守,蕪雜時的操持;說它“破”,是因為它掩蓋不住人生的真實殘酷,也遮擋不了母親頭頂的蒼蒼白發。

詩人是熱血的,詩人是悲觀的。整個寫作過程中,我被這兩種情緒拉扯著。即使是在海子金碧輝煌的詩歌王國裏,仍然擺脫不掉這種矛盾與痛苦。我時常閉目將自己代入,想象他臥在鐵軌上的那一刻,心中是狂亂,還是平靜。

海子的詩,就是海子的生活。與梵高一樣,他用生命換得了作品尊嚴的捍衛。今日我們傳承著他樸素的夢想,閱讀著他的詩集。揣測著他的人生。可是我們也知道,他已用生命鑄成了無人可以企及的高度。有人對他的死亡褒貶不一,可我不認為他的選擇,存在什麼權威的解讀。逝者已遠離,不妨少些無謂的爭論,多一些尊重與包容。

春天的暖風已迎麵撲來,這是希望與耕種的季節,海子選擇在一片生機盎然中離開,一定在終點換得了新生。

今日城市裏的大多數人,沒有勇氣寫詩,也沒有勇氣流浪。所以海子的夢想,仍然躺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盡管街上行走的,多是圓滑世故、八麵玲瓏的臉,可是人們此時更加懷念理想與詩人。這個時代懷念海子,所以沒有人會忘記海子,因為他既是那個時代的至寶,也是今日時代的珍奇。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是一個農民的孩子,做得一個樸實的夢。可是那個有關幸福的夢,因為寄托在了“明天”,而成為永遠等不到的戈多,演變為悲劇的序曲。海子已走了二十五個春秋,卻用依舊溫熱的詩句,撬動起今天成長於商業時代的心靈。

我與海子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下,把握他的生活脈搏,靠的不是考古者一樣的放大鏡,而是他詩歌的溫度。他的生命是短暫的,但是完成這樣一本書稿,卻使我耗盡了力量。

這本書必定存在瑕疵,但這是我的夢想,相信在這個春天裏懷念海子的所有人,都懂得這種堅持。為了完成這部書稿,我去過海子的故居,查遍有關海子的大量資料,包括一些已經出版的著作,如邊建鬆的《麥田上的光芒》、餘徐剛的《海子傳》,他們為我對海子的理解,搭建了更多橋梁。

很多人喜歡去假設,如果海子沒有死,他現在會如何。人們悲觀地猜測,他會在某個文學機構裏混個一官半職,頂著先鋒詩人的光環到處講座,寫點歌功頌德的詩歌,不再寫他的麥田和村莊。

憤世嫉俗的年紀,我也這樣想。後來發現,不隻是海子,人們對他們懷念和喜歡的人,都有這樣的猜測和判斷。

現在我更加相信,在此刻的時空裏,仍舊存在著千萬個海子。即使工業文明放肆地吐著灰塵,他們仍在世界的角落裏,堅守著向往太陽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