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成,將用事,拜寬為禦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改製,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律五聲,幽讚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製曰:“敬舉君之觴。”
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定漢《太初曆》。語在《律曆誌》。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禦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為得禦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禦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之。居位九歲,以官卒。
讚曰:公孫弘、卜式、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於燕爵,遠跡羊豕之間,非遇其時,焉能致此位乎?是時,漢興六十餘載,海內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製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歎息。群士慕向,異人並出。卜式拔於芻牧,弘羊擢於賈豎,衛青奮於奴仆,日出於降虜,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明)〔朋〕已。漢之得人,於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皋,應對則嚴助、朱買臣,曆數則唐都、洛下閎,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蟬,其餘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製度遺文,後世莫及。孝宣承統,纂修洪業,亦講論六藝,招選茂異,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進,劉向、王褒以文章顯,將相則張安世、趙充國、魏相、丙吉、於定國、杜延年,治民則黃霸、王成、龔遂、鄭弘、召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漢、嚴延年、張敞之屬,皆有功跡見述於世。參其名臣,亦其次也。
張湯傳第二十九
張湯,杜陵人也。父為長安丞,出,湯為兒守舍。還,鼠盜肉,父怒,笞湯。湯掘熏得鼠及餘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並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父見之,視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
父死後,湯為長安吏。周陽侯為諸卿時,嚐係長安,湯傾身事之。及出為侯,大與湯交,遍見貴人。湯給事內史,為甯成掾,以湯為無害,言大府,調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為丞相,征湯為史,薦補侍禦史。治陳皇後巫蠱獄,深竟黨與,上以為能,遷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已而禹至少府,湯為廷尉,兩人交驩,兄事禹。禹誌在奉公孤立,而湯舞知以禦人。始為小吏,幹沒,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內雖不合,然陽浮道與之。
是時,上方鄉文學,湯決大獄,欲傅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平亭疑法。奏讞疑,必奏先為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法廷尉挈令,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摧謝,鄉上意所便,必引正監掾史賢者,〔曰〕:“固為臣議,如(此)上責臣,臣弗用,愚抵此。”罪常釋。間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為此奏,乃監、掾、史某所為。”其欲薦吏,揚人之善、解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釋,予監吏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裁察。”於是往往釋湯所言。湯至於大吏,內行修,交通賓客飲食,於故人子弟為吏及貧昆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而深刻吏多為爪牙用者,依於文學之士。丞相弘數稱其美。
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皆窮根本。嚴助、伍被,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造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腹心之臣,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後不可治。”上可論之。其治獄所巧排大臣自以為功,多此類。繇是益尊任,遷禦史大夫。
會渾邪等降,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貧民流徙,皆卬給縣官,縣官空虛。湯承上指,請造白金及五銖錢,籠天下鹽鐵,排富商大賈,出告緡令,鋤豪強並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輔法。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旰,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決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奸吏並侵漁,於是痛繩以罪。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鹹指湯。湯嚐病,上自至舍視,其隆貴如此。
匈奴求和親,群臣議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問其便,山曰:“兵,凶器,未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後時,天下安樂,及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東宮間,天下寒心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興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大困貧。由是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禦史大夫湯,乃詐忠。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藩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山曰:“不能。”曰:“居一縣?”曰:“不能。”複曰:“居一鄣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乃遣山乘鄣。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是後群臣震讋。
湯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與錢通,及為大吏,而甲所以責湯行義,有烈士之風。
湯為禦史大夫七歲,敗。
河東人李文,故嚐與湯有隙,已而為禦史中丞,薦數從中文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為地。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弗平,使人上飛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變事從跡安起?”湯陽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臥閭裏主人,湯自往視病,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嚐案趙王,趙王怨之,並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奸。”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係導官。湯亦治它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陽不省。謁居弟不知而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李文。事下減宣。宣嚐與湯有隙,及得此事,究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禦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湯,欲陷之。
始,長史朱買臣素怨湯,語在其傳。王朝,齊人,以術至右內史。邊通學短長,剛暴人也,官至濟南相。故皆居湯右,已而失官,守長史,詘體於湯。湯數行丞相事,知此三長史素貴,常陵折之。故三長史合謀曰:“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買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曰湯且欲為請奏,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它奸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知,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又陽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事。上以湯懷詐麵欺,使使八輩簿責湯。湯具自道無此,不服。於是上使趙禹責湯。禹至,讓湯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天子重致君獄,欲令君自為計,何多以對為?”湯乃為書謝曰:“湯無尺寸之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致位三公,無以塞責。然謀陷湯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它贏。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惡言而死,何厚葬為!”載以牛車,有棺而無槨。上聞之,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乃盡按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複稍進其子安世。
安世字子孺,少以父任為郎。用善書給事尚書,精力於職,休沐未嚐出。上行幸河東,嚐亡書三篋,詔問莫能知,唯安世識之,具作其事。後購求得書,以相校無所遺失。上奇其材,擢為尚書令,遷光祿大夫。
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安世篤行,光親重之。會左將軍上官桀父子及禦史大夫桑弘羊皆與燕王、蓋主謀反誅,光以朝無舊臣,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光祿勳,以自副焉。久之,天子下詔曰:“右將軍光祿勳安世輔政宿衛,肅敬不怠,十有三年,鹹以康寧。夫親親任賢,唐、虞之道也,其封安世為富平侯。”
明年,昭帝崩,未葬,大將軍光白太後,徙安世為車騎將軍,與共征立昌邑王。王行淫亂,光複與安世謀,廢王、尊立宣帝。帝初即位,褒賞大臣,下詔曰:“夫褒有德,賞有功,古今之通義也。車騎將軍光祿勳富平侯安世,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勤勞國家,守職秉義,以安宗廟,其益封萬六百戶,功次大將軍光。”安世子千秋、延壽、彭祖,皆中郎將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