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聖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懼變異,不忘疏賤之臣,幸使重臣臨問,愚臣不足以奉明詔。竊見陛下新即位,開大明,除忌諱,博延名士,靡不並進。臣尋位卑術淺,過隨眾賢待詔,食太官,衣禦府,久汙玉堂之署。比得召見,亡以自效。複特見延問至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願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幾萬分有一可采。唯棄須臾之間,宿留瞽言,考之文理,稽之《五經》,揆之聖意,以參天心。夫變異之來,各應象而至,臣謹條陳所聞。
《易》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眾陽之長,輝光所燭,萬裏同晷,人君之表也。故日將旦,清風發,群陰伏,君以臨朝,不牽於色。日初出,炎以陽,君登朝,佞不行,忠直進,不蔽障。日中輝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日將入,專以一,君就房,有常節。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暗昧亡光。各有雲為:其於東方作,日初出時,陰雲邪氣起者,法為牽於女謁,有所畏難;日出後,為近臣亂政;日中,為大臣欺誣;日且入,為妻妾役使所營。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作。本起於晨,相連至昏,其日出後至日中間差愈。小臣不知內事,竊以日視陛下誌操,衰於始初多矣。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傷嗣害世,不可不慎也。唯陛下執乾剛之德,強誌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悲辭之托,斷而勿聽。勉強大誼,絕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日失其光,則星辰放流。陽不能製陰,陰桀得作。間者太白正晝經天。宜隆德克躬,以執不軌。
臣聞月者,眾陰之長,銷息見伏,百裏為品,千裏立表,萬裏連紀,妃後大臣諸侯之象也。朔晦正終始,弦為繩墨,望成君德,春夏南,秋冬北。間者,月數以春夏與日同道,過軒轅上後受氣,入太微帝廷揚光輝,犯上將近臣,列星皆失色,厭厭如滅,此為母後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屋大柱小,可為寒心。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臣聞五星者,五行之精,五帝司命,應王者號令為之節度。歲星主歲事,為統首,號令所紀,今失度而盛,此君指意欲有所為,未得其節也。又填星不避歲星者,後帝共政,相留於奎、婁,當以義斷之。(營)〔熒〕惑往來亡常,周曆兩宮,作態低卬,入天門,上明堂,貫尾亂宮。太白發越犯庫,兵寇之應也。貫黃龍,入帝庭,當門而出,隨熒惑入天門,至房而分,欲與熒惑為患,不敢當明堂之精。此陛下神靈,故禍亂不成也。熒惑厥弛,佞巧依勢,微言毀譽,進類蔽善。太白出端門,臣有不臣者。火入室,金上堂,不以時解,其憂凶。填、歲相守,又主內亂。宜察蕭牆之內,毋忽親疏之微,誅放佞人,防絕萌牙,以蕩滌濁,消散積惡,毋使得成禍亂。辰星主正四時,當效於四仲;四時失序,則辰星作異。今出於歲首之孟,天所以譴告陛下也。政急則出早,政緩則出晚,政絕不行則伏不見而為彗茀。四孟皆出,為易王命;四季皆出,星家所諱。今幸獨出寅孟之月,蓋皇天所以篤右陛下〔也〕,宜深自改。
治國故不可以戚戚,欲速則不達。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加以號令不順四時,既往不咎,來事之師也。間者春三月治大獄,時賊陰立逆,恐歲小收;季夏舉兵法,時寒氣應,恐後有霜雹之災;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濕奧,恐後有雷雹之變。夫以喜怒賞罰,而不顧時禁,雖有堯、舜之心,猶不能致和。善言天者,必有效於人。設上農夫而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然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民時。”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陰陽,敬四時,嚴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枹鼓之相應也。今朝廷忽於時月之令,諸侍中、尚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設群下請事;若陛下出令有謬於時者,當知爭之,以順時氣。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紀,終始所生。水為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踴溢為敗。《書》雲“水曰潤下”,陰動而卑,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故河、洛決溢,所為最大。今汝、潁畎澮皆川水漂踴,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者也。其咎在於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應妃、後不順;中位應大臣作亂;下位應庶民離畔。震或於其國,國君之咎也。四方中央連國曆州俱動者,其異最大。間者關東地數震,五星作異,亦未大逆,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誌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天下未聞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語曰,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賢,不務於通人,故世陵夷。
馬不伏曆,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虛言也。陛下秉四海之眾,曾亡柱幹之固守聞於四境,殆聞之不廣,取之不明,勸之不篤。傳曰:“土之美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詔書進賢良,赦小過,無求備,以博聚英雋。如近世貢禹,以言事忠切蒙尊榮,當此之時,士厲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後,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誅滅,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顓命,君臣隔塞,至絕繼嗣,女宮作亂。此行事之敗,誠可畏而悲也。
本在積任母後之家,非一日之漸,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先帝大聖,深見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統,欲矯正之也。宜少抑外親,選練左右,舉有德行道術通明之士充備天官,然後可以輔聖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從官,行能亡以異,又不通一藝,及博士無文雅者,宜皆使就南畝,以視天下,明朝廷皆賢材君子,於以重朝尊君,滅凶致安,此其本也。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死亡之誅,唯財留神,反複複愚臣之言。
是時,哀帝初立,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而帝外家丁、傅新貴,祖母傅太後尤驕恣,欲稱尊號。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執政諫爭,久之,上不得已,遂免光、丹而尊傅太後。語在《丹傳》。上雖不從尋言,然采其語,每有非常,輒問尋。尋對屢中,遷黃門侍郎。以尋言且有水災,故拜尋為騎都尉,使護河堤。
初,成帝時,齊人甘忠可詐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以言“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忠可以教重平夏賀良、容丘丁廣世、東郡郭昌等,中壘校尉劉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眾,下獄治服,未斷病死。賀良等坐挾學忠可書以不敬論,後賀良等複私以相教。哀帝初立,司隸校尉解光亦以明經通災異得幸,白賀良等所挾忠可書。事下奉車都尉劉歆,歆以為不合《五經》,不可施行。而李尋亦好之。光曰:“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獄,歆安肯通此道?”時,郭昌為長安令,勸尋宜助賀良等。尋遂白賀良等皆待詔黃門,數召見,陳說:“漢曆中衰,當更受命。成帝不應天命,故絕嗣。今陛下久疾,變異屢數,天所以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號,乃得延年益壽,皇子生,災異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亡,不有洪水將出,災火且起,滌蕩民人。”
哀帝久寢疾,幾其有益,遂從賀良等議。於是詔製丞相禦史:“蓋聞《尚書》‘五曰考終命’,言大運一終,更紀天元人元,考文正理,推曆定紀,數如甲子也。朕以眇身入繼太祖,承皇天,總百僚,子元元,未有應天心之效。即位出入三年,災變數降,日月失度,星辰錯謬,高下貿易,大異連仍,盜賊並起。朕甚懼焉,戰戰兢兢,唯恐陵夷。惟漢〔興〕至今二百載,曆紀開元,皇天降非材之右,漢國再獲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與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月餘,上疾自若。賀良等複欲妄變政事,大臣爭以為不可許。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禦史,以解光、李尋輔政。上以其言亡驗,遂下賀良等吏,而下詔曰:“朕獲保宗廟,為政不德,變異屢仍,恐懼戰栗,未知所繇。待詔賀良等建言改元易號,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國家。朕信道不篤,過聽其言,幾為百姓獲福。卒無嘉應,久旱為災。以問賀良等,對當複改製度,皆背經誼,違聖製,不合時宜。夫過而不改,是為過矣。六月甲子詔書,非赦令,(也)〔它〕皆蠲除之。賀良等反道惑眾,奸態當究竟。”皆下獄,光祿勳平當、光祿大夫毛莫如與禦史中丞、廷尉雜治,當賀良等執左道,亂朝政,傾覆國家,誣罔主上,不道。賀良等皆伏誅。尋及解光減死一等,徙敦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