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漢書卷八十四(下)(2 / 3)

初,武為郡吏時,事太守何壽。〔壽〕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後壽為大司農,其兄子為廬江長史。時,武奏事在邸,壽兄子適在長安,壽為具召武弟顯及故人楊覆眾等,酒酣,見其兄子,曰:“此子揚州長史,材能駑下,未嚐省見。”顯等甚慚,退以謂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職在進善退惡。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顯、覆眾強之,不得已召見,賜卮酒。歲中,廬江太守舉之。其守法見憚如此。

為刺史五歲,入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為清河太守,數歲,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馬曲陽侯王根薦武,征為諫大夫。遷兗州刺史,入為司隸校尉,徙京兆尹。二歲,坐舉方正所舉者召見槃辟雅拜,有司以為詭眾虛偽。武坐左遷楚內史,遷沛郡太守,複入為廷尉。綏和元年,禦中大夫孔光左遷廷尉,武為禦中大夫。成帝欲修辟雍,(通)〔建〕三公官,即改禦史大夫為大司空。武更為大司空,封汜鄉侯,食邑千戶。汜鄉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賞大臣,更以南陽犫之博望鄉為汜鄉侯國,增邑千戶。

武為人仁厚,好進士,獎稱人之善。為楚內史厚兩龔,在沛郡厚兩唐,及為公卿,薦之朝廷。此人顯於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黨,問文吏必於儒者,問儒者必於文吏,以相參檢。欲除吏,先為科例以防請托。其所居亦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及為禦史大夫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內史典獄事,相總綱紀輔王,中尉備盜賊。今王不斷獄與政,中尉官罷,職並內史,郡國守相委任,所以一統信,安百姓也。今內史位卑而權重,威職相逾,不統尊者,難以為治。臣請相如太守,內史如都尉,以順尊卑之序,平輕重之權。”製曰:“可。”以內史為中尉。初,武為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複〔複〕故,語在《朱博傳》。唯內史事施行。

多所舉奏,號為煩碎,不稱賢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經術正直過之。武後母在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舉錯煩苛,不合眾心,孝聲不聞,惡名流行,無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綬,罷歸就國。”後五歲,諫大夫鮑宣數稱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對,而高安侯董賢亦薦武,武由是複征為禦史大夫,月餘,徙為前將軍。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國,數年,上以太皇太後故征莽還京師。莽從弟成都侯王邑為侍中,矯稱太皇太後指白哀帝,為〔莽〕求特進給事中。哀帝複請之,事發覺。太後為謝,上以太後故不忍誅之,左遷邑為西河屬國都尉,削千戶。後有詔舉大常,莽私從武求舉,武不敢舉。後數月,哀帝崩,太後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辟丁、傅,眾庶稱以為賢,又太後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武為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為往時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後竟自用莽為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武就國後,莽寖盛,為宰衡,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連引諸所欲誅,上黨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征武,武自殺。眾人多冤武者,莽欲厭眾意,令武子況嗣為侯,諡武曰剌侯。莽篡位,免況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為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光祿勳於永除為掾,察廉為南陵丞,複察廉為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樸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太中大夫。出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征入為大鴻臚,徙京兆尹,遷禦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嘉為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曰: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繼世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係,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以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劾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征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一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為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為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一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為煩擾百姓,證驗係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之利也。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為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鹹、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天子納而用之。

會息夫躬、孫寵等因中常侍宋弘上書告東平王雲祝詛,又與後舅伍宏謀弑上為逆,雲等伏誅,躬、寵擢為吏二千石。是時,侍中董賢愛幸於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傅嘉勸上因東平事以封賢。上於是定躬、寵告東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後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禦史。於是嘉與禦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鹹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平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於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穀永以長當封,眾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數月,遂下詔封賢等,因以切責公卿曰:“朕居位以來,寢疾未瘳,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雲與後謁祝詛朕,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為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雲等至有圖弑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書》不雲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為宜陵侯。”

後數月,日食,舉直言,嘉複奏封事曰: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辟,民用僭慝。”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僭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於臣弑君,子弑父。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況異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為漢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溫恭少欲,都內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嚐幸上林,後宮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眾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饑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於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資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譏,朝廷安平,傳業陛下。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征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為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為賢治器,器成,奏禦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嘩,群臣惶惑。詔書罷菀,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製從此墮壞。奢僭放縱,變亂陰陽,災異眾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發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為籌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獨鄉,察眾人之所共疑。往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欲,卒陷罪辜。亂國亡軀,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

於是上寖不說,而愈愛賢,不能自勝。

會祖母傅太後薨,上因托傅太後遺詔,令成帝母王太後下丞相、禦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後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雲:‘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嚐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裏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常為之寒心。今太皇太後以永信太後遺詔,詔丞相、禦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為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祐,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製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愚戇數犯忌諱,唯陛下省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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