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漢書卷九十一(中)(3 / 3)

兒單於立三歲而死。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於弟右賢王句黎湖為單於。是歲,太初三年也。

句黎湖單於立,漢使光祿〔勳〕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裏,遠者千裏,築城障列亭至盧朐,而使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

其秋,匈奴大入雲中、定襄、五原、朔方,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壞光祿所築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盡複失其所得而去。聞貳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還,單於欲遮之,不敢,其冬病死。

句黎湖單於立一歲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為單於。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於書絕悖逆。昔齊襄公複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是歲,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單於初立,恐漢襲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於漢。單於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於,單於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幾不得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又使因杅將軍出西河,與強弩都尉會涿邪山,亡所得。使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裏,與單於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食盡,欲歸,單於圍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脫歸漢者四百人。單於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歲,漢使貳師將軍六萬騎、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遊擊將軍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而單於以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於連鬥十餘日,遊擊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明年,且鞮侯單於死,立五年,長子左賢王立為狐鹿姑單於。是歲,太始元年也。

初,且鞮侯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病且死,言立左賢王。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於。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為狐鹿姑單於。

狐鹿姑單於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日逐王者,賤於左賢王。單於自以其子為左賢王。單於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穀、五原,殺略吏民。其年,匈奴複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於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五原,禦史大夫商丘成將三萬餘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將四萬騎出酒泉千餘裏。單於聞漢兵大出,悉遣其輜重,徙趙信城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餘吾水六七百裏,居兜銜山。單於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禦史大夫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至浚稽山合,轉戰九日,漢兵陷陳卻敵,殺傷虜甚眾。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重合侯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與左右呼知王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重合侯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將兵別圍車師,盡得其王民眾而還。

貳師將軍將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貳師遣屬國胡騎二千與戰,虜兵壞散,死傷者數百人。漢軍乘勝追北,至範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會貳師妻子坐巫蠱收,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複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單於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降。單於素知其漢大將貴臣,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

其明年,單於遣使遺漢書雲:“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為妻,歲給遺我糵酒萬石,稷米五千斛,雜繒萬匹,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漢遣使者報送其使,單於使左右難漢使者,曰:“漢,禮義國也。貳師道前太子發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與太子爭鬥,太子發兵欲誅丞相,丞相誣之,故誅丞相。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孰與冒頓單於身殺其父代立,常妻後母,禽獸行也!”單於留使者,三歲乃得還。

貳師在匈奴歲餘,衛律害其寵,會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於怒,曰:“胡故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今〕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會連雨雪數月,畜產死,人民疫病,穀稼不熟,單於恐,為貳師立祠室。

自貳師沒後,漢新失大將軍士卒數萬人,不複出兵。三歲,武帝崩。前此者,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孕重墯,罷極苦之。自單於以下常有欲和親計。

後三年,單於欲求和親,會病死。初,單於有異母弟為左大都尉,賢,國人鄉之,母閼氏恐單於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複會單於庭。又單於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穀蠡王。”及單於死,衛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單於死,詐矯單於令,與貴人飲盟,更立子左穀蠡王為壺衍鞮單於。是歲,始元二年也。

壺衍鞮單於既立,風謂漢使者,言欲和親。左賢王、右穀蠡王以不得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即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謀擊匈奴。盧屠王告之,單於使人驗問,右穀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於是二王去居其所,未嚐肯會龍城。

後二年秋,匈奴入代,殺都尉。單於年少初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後襲之。於是衛律為單於謀:“穿井築城,治樓以藏穀,與秦人守之。漢兵至,無奈我何。”即穿井數百,伐材數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遺漢糧也,衛律於是止,乃更謀歸漢使不降者蘇武、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是時,單於立三歲矣。

明年,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並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為道擊之,即西北遠去,不敢南逐水草,發人民屯甌脫。明年,複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餘吾,令可度,以備奔走。是時,衛律已死。衛律在時,常言和親之利,匈奴不信,及死後,兵數困,國益貧。單於弟左穀蠡王思衛律言,欲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漢使者。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其後,左穀蠡王死。明年,單於使犁汙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複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後無幾,右賢王、犁汙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千長義渠王騎士射殺犁汙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犁汙王。屬國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

其明年,匈奴三千餘騎入五原,略殺數千人,後數萬騎南旁塞獵,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為邊寇者少利,希複犯塞。漢複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嚐發先單於塚,匈奴怨之,方發二萬騎擊烏桓。大將軍霍光欲發兵邀擊之,以問護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為:“烏桓間數犯塞,今匈奴擊之,於漢便。又匈奴希寇盜,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範明友,明友言可擊。於是拜明友為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誡明友:“兵不空出,即後匈奴,遂擊烏桓。”烏桓時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後匈奴,因乘烏桓敝,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還,封為平陵侯。

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於,冀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後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於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禦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

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複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獨可說以厚利,結之於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裏。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於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複,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賦斂於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壞亂幾亡之厄,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於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幹戈之役。

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篡位,始開邊隙,單於由是歸怨自絕,莽遂斬其侍子,邊境之禍構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遁逃竄伏,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於鹹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巨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

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偷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遠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製外內,或修刑政,或昭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發左衽,人麵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穀,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絕外內也。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製禦蠻夷之常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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