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漢書卷九十一(下)(3 / 3)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鹹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率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鹹曰:“請密與單於相聞,得語,歸之。”單於使鹹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單於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

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單於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傷都護司馬,複還入匈奴。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大侵,恐並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於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於號良、帶曰烏桓都將軍,留居單於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寇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於,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於諸子,欲以次拜之。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汗王鹹、鹹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鹹為孝單於,賜安車鼓車各一,黃金千斤,雜繒千匹,戲戟十;拜助為順單於,賜黃金五百斤;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於聞之,怒曰:“先單於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歲,建國三年也。

是後,單於曆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雁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莽新即位,怙府庫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將率,發郡國勇士,武庫精兵,各有所屯守,轉委輸於邊。議滿三十萬眾,齎三百日糧,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內之於丁令,因分其地,立呼韓邪十五子。

莽將嚴尤諫曰: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裏,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猶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裏,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寬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鬴薪炭,重不可勝,食糒飲水,以曆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

莽不聽尤言,轉兵穀如故,天下騷動。

鹹既受莽孝單於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於。單於更以為於粟置支侯,匈侯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於。

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屯雲中葛邪塞。是時,匈奴數為邊寇,殺將率吏士,略人民,驅畜產去甚眾。捕得虜生口驗問,皆曰孝單於鹹子角數為寇。兩將以聞。四年,莽會諸蠻夷,斬鹹子登於長安市。

初,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構難,邊民死亡係獲,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罷弊,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烏珠留單於立二十一歲,建國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雲之婿也。雲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鹹厚善,見鹹前後為莽所拜,故遂越輿而立鹹為烏累若鞮單於。

烏累單於鹹立,以弟輿為左穀蠡王。烏珠留單於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以弟屠耆閼氏子盧渾為右賢王。烏珠留單於在時,左賢王數死,以為其號不祥,更易命左賢王曰“護於”。護於之尊最貴,次當為單於,故烏珠留單於授其長子以為護於,欲傳以國。鹹怨烏珠留單於貶賤己號,不欲傳國,及立,貶護於為左屠耆王。雲、當遂勸鹹和親。

天鳳元年,雲、當遣人之西河虎猛製虜塞下,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和親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賀單於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於盡收四人及手殺校尉刀護賊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罷諸將率屯兵,但置遊擊都尉。單於貪莽賂遺,故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使者問單於,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鹹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天鳳二年五月,莽複遣歙與五威將王鹹率伏黯、丁業等六人,使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皆載以常車。至塞下,單於遣雲、當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鹹等至,多遺單於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於曰“善於”,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於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鹹、歙又以陳良等購金付雲、當,令自差與之。十二月,還入塞,莽大喜,賜歙錢二百萬,悉封黯等。

單於鹹立五歲,天鳳五年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單於。匈奴謂孝曰“若鞮”。自呼韓邪後,與漢親密,見漢諡帝為“孝”,慕之,故皆為“若鞮”。

呼都而屍單於輿既立,貪利賞賜,遣大且渠奢與雲女弟當(戶)〔於〕居次子醯櫝王俱奉獻至長安。莽遣和親侯歙與奢等俱至製虜塞下,與雲、當會,因以兵迫脅,將至長安。雲、當小男從塞下得脫,歸匈奴。當至長安,莽拜為須卜單於,欲出大兵以輔立之。兵調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並入北邊,北邊由是壞敗。會當病死,莽以其庶女陸逯任妻後安公奢,所以尊寵之甚厚,終為欲出兵立之者。會漢兵誅莽,雲、奢亦死。

更始二年冬,漢遺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使匈奴,授單於漢舊製璽綬,王侯以下印綬,因送雲、當餘親屬貴人從者。單於輿驕,謂遵、颯曰:“匈奴本與漢為兄弟,匈奴中亂,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於,故稱臣以尊漢。今漢亦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擊莽,空其邊境,令天下騷動思漢,莽卒以敗而漢複興,亦我力也,當複尊我!”遵與相牚距,單於終持此言。其明年夏,還。會赤眉入長安,更始敗。

讚曰:《書》戒“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久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嚐不運籌策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高祖時則劉敬,呂後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朝錯,孝武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弘、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胄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於今,曠世曆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修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

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於,冀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後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於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禦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

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複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獨可說以厚利,結之於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裏。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於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複,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賦斂於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壞亂幾亡之厄,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於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幹戈之役。

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篡位,始開邊隙,單於由是歸怨自絕,莽遂斬其侍子,邊境之禍構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遁逃竄伏,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於鹹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巨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

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偷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遠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製外內,或修刑政,或昭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發左衽,人麵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穀,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絕外內也。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製禦蠻夷之常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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