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天下小學,戊子代甲子為六旬首。冠以戊子為元日,昏以戊寅之旬為忌日。百姓多不從者。
匈奴單於知死,弟鹹立為單於,求和親。莽遣使者厚賂之,詐許還其侍子登,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於即執良等付使者,檻車詣長安。莽燔燒良等於城北,令吏民會觀之。
緣邊大饑,人相食。諫大夫如普行邊兵,還言“軍士久屯塞苦,邊郡無以相贍。今單於新和,宜因是罷兵。”校尉韓威進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臣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齎鬥糧,饑食虜肉,渴飲其血,可以橫行。”莽壯其言,以威為將軍。然采普言,征還諸將在邊者。免陳欽等十八人,又罷四關填都尉諸屯兵。會匈奴使還,單於知侍子登前誅死,發兵寇邊,莽複發軍屯。於是邊民流入內郡,為人奴婢,乃禁吏民敢挾邊民者棄市。
益州蠻夷殺大尹程隆,三邊盡反。遣平蠻將軍馮茂將兵擊之。
寧始將軍侯輔免,講《易》祭酒戴參為寧始將軍。
二年二月,置酒王路堂,公卿、大夫皆佐酒。大赦天下。
是時,日中見星。
大司馬苗左遷司命,以延德侯陳茂為大司馬。
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往觀者(有)〔以〕萬數。莽惡之,捕係問語所從起,不能得。
單於鹹既和親,求其子登屍,莽欲遣使送致,恐鹹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當誅侍子者故將軍陳欽,以他罪係獄。欽曰:“是欲以我為說於匈奴也。”遂自殺。莽選儒生能顓對者濟南王鹹為大使,五威將琅邪伏黯等為帥,使送登屍。敕令掘單於知墓,棘鞭其屍。又令匈奴卻塞於漠北,責單於馬萬匹,牛三萬頭,羊十萬頭,及稍所略邊民生口在者皆還之。莽好為大言如此。鹹到單於庭,陳莽威德,責單於背畔之罪,應敵從橫,單於不能詘,遂致命而還之。入塞,鹹病死,封其子為伯,伏黯等皆為子。
莽意以為製定則天下自平,故銳思於地裏,製禮作樂,講合《六經》之說。公卿旦入暮出,議論連年不決,不暇省獄訟冤結民之急務。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一切貪殘日甚。中郎將、繡衣執法在郡國者,並乘權勢,傳相舉奏。又十一公士分布勸農桑,班時令,案諸章,冠蓋相望,交錯道路,召會吏民,逮捕證左,郡縣賦斂,遞相賕賂,白黑紛然,守闕告訴者多。莽自見前顓權以得漢政,故務自攬眾事,有司受成苟免。諸寶物名、帑藏、錢穀官,皆宦者領之;吏民上封事書,宦官左右開發,尚書不得知。其畏備臣下如此。又好變改製度,政令煩多,當奉行者,輒質問乃以從事,前後相乘,憒眊不渫。莽常禦燈火至明,猶不能勝。尚書因是為奸寢事,上書待報者連年不得去,拘係郡縣者逢赦而後出,衛卒不交代三歲矣。穀常貴,邊兵二十餘萬人仰衣食,縣官愁苦。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為盜賊,數千人為輩,轉入旁郡。莽遣捕盜將軍孔仁將兵與郡縣合擊,歲餘乃定,邊郡亦略將盡。
邯鄲以北大雨霧,水出,深者數丈,流殺數千人。
立國將軍孫建死,司命趙閎為立國將軍。寧始將軍戴參歸故官,南城將軍廉丹為寧始將軍。
三年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關東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邑上書言:“視事八年,功業不效,司空之職尤獨廢頓,至乃有地震之變。願乞骸骨。”莽曰:“夫地有動有震,震者有害,動者不害。《春秋》記地震,《易·係》“坤”動,動靜辟脅,萬物生焉。災異之變,各有雲為。天地動威,以戒予躬,公何辜焉,而乞骸骨,非所以助予者也。使諸吏散騎司祿大衛脩寧男遵諭予意焉。”
五月,莽下吏祿製度,曰:“予遭陽九之厄,百六之會,國用不足,民人騷動,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祿十布二匹,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嚐不戚焉。今厄會已度,府帑雖未能充,略頗稍給,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賦吏祿皆如製度。”四輔公、卿、大夫、士,下至輿僚,凡十五等。僚祿一歲六十六斛,稍以差增,上至四輔而為萬斛雲。莽又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蓋以天下養焉。《周禮》膳羞百有二十品,今諸侯各食其同、國、則;辟、任、附城食其邑;公、卿、大夫、元士食其采。多少之差,鹹有條品。歲豐穰則充其禮,有災害則有所損,與百姓同憂喜也。其用上計時通計,天下幸無災害者,太官膳羞備其品矣;即有災害,以什率多少而損膳焉。東嶽太師立國將軍保東方三州一部二十五郡;南嶽太傅前將軍保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西嶽國師寧始將軍保西方一州二部二十五郡;北嶽國將衛將軍保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大司馬保納卿、言卿、仕卿、作卿、京尉、扶尉,兆隊、右隊、中部左洎前七部;大司徒保樂卿、典卿、宗卿、秩卿、翼尉、光尉、左隊、前隊、中部、右部,有五郡;大司空保予卿、虞卿、共卿、工卿、師尉、列尉、祈隊、後隊、中部洎後十郡;及六司,六卿,皆隨所屬之公保其災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損其祿。郎、從官、中都官吏食祿都內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備損而為節。諸侯、辟、任、附城、群吏亦各保其災害。幾上下同心,勸進農業,安元元焉。”莽之製度煩碎如此,課計不可理,吏終不得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
是月戊辰,長平館西岸崩,邕涇水不流,毀而北行。遣大司空王邑行視,還奏狀,群臣上壽,以為《河圖》所謂“以土填水”,匈奴滅亡之祥也。乃遣並州牧宋弘、遊擊都尉任萌等將兵擊匈奴,至邊止屯。
七月辛酉,霸城門災,民間所謂青門也。
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複令公卿、大夫、諸侯、二千石舉四行各一人。大司馬陳茂以日食免,武建伯嚴尤為大司馬。
十月戊辰,王路朱鳥門鳴,晝夜不絕,崔發等曰:“虞帝辟四門,通四聰。門鳴者,明當修先聖之禮,招四方之士也。”於是令群臣皆賀,所舉四行從朱鳥門入而對策焉。
平蠻將軍馮茂擊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賦斂民財什取五,益州虛耗而不克,征還下獄死。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擊句町,頗斬首,有勝。莽征丹、熊,丹、熊願益調度,必克乃還。複大賦斂,就都大尹馮英不肯給,上言“自越巂遂久仇牛、同亭邪豆之屬反畔以來,積且十年,郡縣距擊不已。續用馮茂,苟施一切之政。僰道以南,山險高深,茂多驅眾遠居,費以億計,吏士離毒氣死者什七。今丹、熊懼於自詭期會,調發諸郡兵、穀,複訾民取其十四,空破梁州,功終不遂。宜罷兵屯田,明設購賞。”莽怒,免英官。後頗覺寤,曰:“英亦未可厚非。”複以英為長沙連率。
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藏,以竹筳導其脈,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是歲,遣大使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將戊己校尉出西域,諸國皆郊迎貢獻焉。諸國前殺都護但欽,駿欲襲之,命佐帥何封、戊己校尉郭欽別將。焉耆詐降,伏兵擊駿等,皆死。欽、封後到,襲擊老弱,從車師還入塞。莽拜欽為填外將軍,封劋胡子。何封為集胡男。西域自此絕。漢書卷九十九下
王莽傳第六十九下
四年五月,莽曰:“保成師友祭酒唐林、故諫議祭酒琅邪紀逡,孝弟忠恕,敬上愛下,博通舊聞,德行醇備,至於黃發,靡有愆失。其封林為建德侯,逡為封德侯,位皆特進,見禮如三公。賜弟一區,錢三百萬,授幾杖焉。”
六月,更授諸侯茅土於明堂,曰:“予製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經藝,合之傳記,通於義理,論之思之,至於再三,自始建國之元以來九年於茲,乃今定矣。予親設文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欽告於岱宗泰社後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各就闕國,養牧民人,用成功業。其在緣邊,若江南,非詔所召,遣侍於帝城者,納言掌貨大夫且調都內故錢,予其祿,公歲八十萬,侯、伯四十萬,子、男二十萬。”然複不能盡得。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遴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歲,複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眾。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納言馮常以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置執法左右刺奸。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宰所冤殺。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餘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眾浸多,後皆萬數。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複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之。
是歲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威鬥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鬥,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禦旁。鑄鬥日,大寒,百官人馬有凍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以漁采為業。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裏,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幾可以解釋安集。”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下詔曰:“詳考始建國二年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以助邊急。”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幾以禁奸,奸愈甚。
皇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維祉冠存己夏處南山臧薄冰”,二曰“肅聖寶繼”,三曰“德封昌圖”。又宗舅呂寬家前徙合浦,私與宗通,發覺按驗,宗自殺。莽曰:“宗屬為皇孫,爵為上公,知寬等叛逆族類,而與交通;刻銅印三,文意甚害,不知厭足,窺欲非望。《春秋》之義,‘君親毋將,將而誅焉。’迷惑失道,自取此辜,烏呼哀哉!宗本名會宗,以製作去二名,今複名會宗。貶厥爵,改厥號,賜諡為功崇繆伯,以諸伯之禮葬於故同穀城郡。”宗姊妨為衛將軍王興夫人,祝詛姑,殺婢以絕口。事發覺,莽使中常侍鵲惲責問妨,並以責興,皆自殺。事連及司命孔仁妻,亦自殺。仁見莽免冠謝,莽使尚書劾仁:“乘‘乾’車,駕‘坤’馬,左蒼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右杖威節,左負威鬥,號曰赤星,非以驕仁,乃以尊新室之威命也。仁擅免天文冠,大不敬。”有詔勿劾,更易新冠。其好怪如此。
以直道侯王涉為衛將軍。涉者,曲陽侯根子也。根,成帝世為大司馬,薦莽自代,莽恩之,以為曲陽非令稱,乃追諡根曰直道讓公,涉嗣其爵。
是歲,赤眉力子都、樊崇等以饑饉相聚,起於琅邪,轉抄掠,眾皆萬數。遣使者發郡國兵擊之,不能克。
六年春,莽見盜賊多,乃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曆紀,六歲一改元,布天下。下書曰:“《紫閣圖》曰‘太一、黃帝皆仙上天,張樂昆侖虔山之上。後世聖主得瑞者,當張樂秦終南山之上。’予之不敏,奉行未明,乃今諭矣。複以寧始將軍為更始將軍,以順符命。《易》不雲乎?‘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予其饗哉!”欲以誑耀百姓,銷解盜賊。眾皆笑之。
初獻《新樂》於明堂、太廟。群臣始冠麟韋之弁。或聞其樂聲,曰:“清厲而哀,非興國之聲也。”
是時,關東饑旱數年,力子都等黨眾寖多,更始將軍廉丹擊益州不能克,征還。更遣複位後大司馬護軍郭興、庸部牧李曄擊蠻夷若豆等,太傅犧叔士孫喜清潔江湖之盜賊。而匈奴寇邊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豬突豨勇”,以為銳卒。一切稅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縑帛皆輸長安。令公卿以下至郡縣黃綬皆保養軍馬,多少各以秩為差。又博募有奇技術可以攻匈奴者,將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萬數: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百萬師;或言不持鬥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饑;或言能飛,一日千裏,可窺匈奴。莽輒試之,取大鳥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墮。莽知其不可用,苟欲獲其名,皆拜為理軍,賜以車馬,待發。
初,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其妻王昭君女也,嚐內附。莽遣昭君兄子和親侯王歙誘呼當至塞下,脅將詣長安,強立以為須卜善於後安公。始欲誘迎當,大司馬嚴尤諫曰:“當在匈奴右部,兵不侵邊,單於動靜,輒語中國,此方麵之大助也。於今迎當置長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莽不聽。既得當,欲遣尤與廉丹擊匈奴,皆賜姓徵氏,號二徵將軍,當誅單於輿而立當代之。出車城西橫廄,未發。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數諫不從,著古名將樂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邊事凡三篇,奏以風諫莽。及當出廷議,尤固言匈奴可且以為後,先憂山東盜賊。莽大怒,乃策尤曰:“視事四年,蠻夷猾夏不能遏絕,寇賊奸宄不能殄滅,不畏天威,不用詔命,貌佷自臧,持必不移,懷執異心,非沮軍議。未忍致於理,其上大司馬武建伯印韍,歸故郡。”以降符伯董忠為大司馬。
翼平連率田況奏郡縣訾民不實,莽複三十稅一。以況忠言憂國,進爵為伯,賜錢二百萬。眾庶皆詈之。青、徐民多棄鄉裏流亡,老弱死道路,壯者入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