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民道:“你他媽還不夠嗎?王老師都跟你說那樣話了!”
依寶弟臉堵得通紅,道:“我又沒說不去,我沒帶登錄證。”
大家愣住了。這下他沉靜了。我才發現,他也有他哥哥的狡猾。他款款掏口袋,說:“不信,你們搜。”
王國民道:“怕什麼?警察要是要,你不會說在家裏?”
依寶弟道:“警察會信?隻把你扣留了。要麼跟你一起去拿,還不一鍋端?”
大家愣。即使去時大家不在家,警察也會回頭再來的。老蔡急道:“那你就先回家拿呀!”
大家都說對。依寶弟沒轍了。又一個人道:“報警要留下地址吧?”
大家又慌了。王國民道:“就留個電話,留我的!”
我說:“留我的!”
依寶弟問:“要是一定要地址呢?”
王國民道:“你不會留個假地址?難道你跟你哥是死人?”
依寶弟有點惱了。這個王國民就是討厭!我慌忙阻攔。我把錢塞給依寶弟,讓他打出租車回去拿登錄證。一提到回去,大家都顯出羨慕的神氣。我當然想留住大家,隻是我不敢說。王國民道:
“今晚誰也別想回去!既然出來了,就別閑著,一起再找!”
誰也不敢說什麼了。他很霸道,霸道也有霸道的好處。有人問:“往哪裏找?”
是啊,我也弄不清是不是在目黑了,或者是中轉,轉哪裏?“不管轉哪裏,總是這方向吧?就這方向找下去!”
王國民手往前一推。這是他的習慣動作。這動作似曾相識,是毛主席的。有著這種動作的毛主席圖片和塑像曾經隨處可見,但這是對我這一代人,王國民出生的時候,這些圖片已經不掛了,塑像已經除掉了,我很奇怪他是哪裏模仿的?現在想來,這不是毛主席個人的姿勢,而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姿勢,它表示雄起。
這姿勢讓我倍受鼓舞。可是這麼找下去,太漫目的了。再說,要是根本不在這方向,怎麼辦?大家議論紛紛。王國民說:
“那就全東京找!”
全東京?東京有23個區。太大了。這麼大的範圍裏找一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隻要一個地方稍加忽略,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了!可是他說:
“對,全東京!分幾組,一個區一個區,給我撈!”
王國民開始分組了。他背朝著我,他顯得很高大。男孩子就是好!平時沒事是沒事,一旦有了事,男的才頂用。有一刻,我甚至產生出這樣的念頭:他要是我兒子就好了!男人們圍成一圈,個個如挺立的頂梁柱。
老蔡問:“到時候怎麼聯係?”
是啊,茫茫東京。他應:“怕個屌?不是有手機嗎?”
我居然給忘了。我已經完全懵了。王國民一咧嘴:“嘿,小日本的發明真是好!”他把所有先進產品都當做日本發明的。“派上大用場了!有手機跟沒手機的搭配,別他媽的浪費資源了!就找酒吧,迪吧,卡巴萊,所有亮著燈營業的,什麼雞巴地方,給我地毯式搜索!老子就不信,那個佐佐木能長了翅膀飛上天!”
16
我往東急目蒲線方向,王國民往山手大道。老蔡和輪則去更遠的地方。用同樣的辦法:先說個車站名,讓司機開。
我看到了一家迪吧。女兒會不會在那裏?我的心一個裂,叫司機停車。
迪吧裏亂轟轟的,音樂震耳欲聾,像地震似的,我感到暈厥。中間擠著一大片跳舞的人,像一鍋煮沸的水,瘋狂跳躍著,扭動著。最前麵有個女的,她邊上圍著幾個男人,跟她鬥雞似地調逗著,她也應和他們,扭著屁股,她的整個肚皮都裸露出來了。我的女兒難道也這樣嗎?
我的腦子裏冒出了“墮落”兩字。這裏的“墮落”,不僅指我的女兒被汙染,還具有了製度的意味,雖然我曾經是那麼熱愛資本主義製度,現在,我懷想中國,那是一個桃花源。
燈光閃爍,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那麼多的臉,一望無際。我也沒法進去找,曾一刻,我企圖紮進去,才到邊上,就被頂撞了出來。我隻得先在邊上的座位上找。那裏烏煙瘴氣,奇裝異服男女圍在一起。那服飾,就是從原宿買的那種,幸好我沒有給女兒買。這樣,至少我容易辨認些。那個佐佐木,也並沒有奇裝異服,一副規矩的模樣。他可真會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