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16)(2 / 3)

強奸之痛是深層的,遠甚於肉體被剮、生命被殺。被殺無非是死了算了,但是被奸,你還活著,甚至你還有快感,但是痛更深,甚至因你的快活而更羞恥:我怎麼還會有這種感覺?被強奸的噩夢將跟你一輩子,折磨你一輩子。更可怕的是,這一切不是發生在你的身上,而是發生在你的姐妹、你的母親、你的祖母、你的女族親、你的女性同胞身上。假如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有能力反抗,至少自己覺得有能力反抗。實在不行,可以了斷自己。但這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你無計可施。

當然最好是她們懂得自我了斷,把恥辱從你眼前抹去。我們是不會去阻攔的。男人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得很曖昧。但即使這樣,能真正抹得去嗎?她們還在你記憶裏活著。何況她們大多並沒有去死,她們還活著,還用她們的身體孕育著後代。女人們生育了,男人們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敢去考證。有的男人當初甚至就是為了攪渾這潭水,急急忙忙跟女人同房了的。不同房,就得眼睜睜看著一個雜種出來。不如自欺欺人。生育本來是值得慶祝的事,繁衍子孫,可是這繁衍的卻是恥辱。這種恥辱一代代傳下去,擺脫不掉,無法翻身。有時候我們甚至會想:我們如此背運,是否就因為老祖宗曾被操過?在我們心目中,最大的恥辱是關於女人被操的恥辱。我們史書上一切對入侵者的控訴,都會特地點出女人被侵犯。在我們文化裏,最不可信任的就是女人,在我們的語言裏,作賤的對象往往是女人,最邪惡的想象往往是關於女人的,最惡毒的咒罵是操對方的女人。因為女人是牌坊,女人是弱者,戰亂中女人更弱,卻要承擔家庭、家族、民族、國家的榮譽的責任。

也許,男人無能,靠女人立牌坊。

一輛出租車迎麵停下了。從車上下來的是老蔡。他也沒有找到掛著“佐佐木”牌子的房子。也許他根本不住在目黑,目黑隻是他的中轉地,從這裏轉車,有私鐵,有巴士,還可以打出租車,他搭的是什麼車?這車把他送到哪裏?我不知道。茫茫黑夜,我什麼也不知道。

又一輛車轉回來了,又一輛……都沒有找到掛著“佐佐木”牌子的房子。我驀然發現自己糊塗。他父母在鹿兒島,他不是東京當地人,他也許是租房子住,怎麼可能掛“佐佐木”的牌子?

那麼,怎麼辦?司機們互相遄掇,要我們下車。我們也沒轍了,下來,呆呆瞧著車轟然啟動。尾燈消失了。

輪說:“去警察局報案!”

王國民踢了他一腳:“操,你找死呀!都黑漆漆了,還自投羅網?”

輪就是少一根筋。我們全黑了身份。一夥黑了身份的人,能辦什麼事?輪不服:“依寶弟又沒黑!”

大家把目光投向了依寶弟。依寶弟確實還在簽證期內。依寶弟向後縮了縮。我知道,在這裏,誰都不願意跟警察打交道,特別是依寶弟這樣剛從國內出來的,怕警察怕慣了,何況這是到了人家的地盤,人家的警察更是會欺負你。他忽然說:

“水仙嫂也沒黑!”

“嚇!”水仙嫂叫起來。關於水仙嫂的簽證是否已被收回,曆來大家很懷疑。誰也沒有經曆過跟日本人結婚這種事。去問有關部門吧,又不關自己的事,而且大家對政府部門都有著本能的懼怕,躲之惟恐不及,誰會沒事找事?水仙嫂自己總是咬定她已沒有簽證了,但好像更多的是為了讓王國民收容她,讓大家可憐她。她戳依寶弟道:

“虧你說得出!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家隻得又把眼睛轉回了依寶弟。我心中猛然打鼓:在這之前,已有人將我和他哥哥結怨的事告訴了他,他更不會答應了。但是隻有靠他了。我簡直涎著臉,問他:

“依寶弟,你說,姐姐對你好不好?”我居然也認可我女兒是他的姐姐!

依寶弟點頭。

大家說:“那麼現在姐姐有難了,你救不救?”

依寶弟不言。水仙嫂就去揪他衣服,叫:“你呀,你見死不救,姐姐疼你,算白疼了!你這個沒心肝的!”

她這麼說,明顯是要把這罪名遷移到依寶弟身上。我也看不過去,把她攔住。我對依寶弟道:“就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