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也在利用大家對日本人的仇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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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的私心。所謂正義複仇,其實隻是幌子。無名何以出師?這名,就是普世的正義。複仇的核心是正義,正義與公理相聯係,有了公理,複仇才有基礎和前提。也許應該用黑格爾的說法,是懲罰,而不是報複。複仇是一種對作惡者的正義的懲罰,至於報複,它雖然也有理由,但由於報複者的主體性,報複者與被報複者的切身利害關係,他自己對正義的認識,報複的公信力大大降低。
早年讀黑格爾,似懂非懂,一些讀進去了,大多不甚了了丟棄了。這是我讀進去的。也許我原本就對複仇感興趣。
也許我也自我蒙蔽了,我知道應該怎樣表達仇恨。我是我自己的陰謀家。
大家不也都是嗎?明明是個人的利害問題,卻要上升到國家、民族原則性上;明明是自己幹了壞事,被日本人指責了,卻說是歧視。
但是即便是談國家、民族,對我們也很難。輪積極買做國旗的布。不知往哪裏買,忽然想到了橫濱中華街。中華街是中國人聚集地,可能都可以買到現成的國旗。他跑去了。果然有一家中國雜貨鋪,說有國旗賣。店主叫樓上,拿一麵國旗下來。拿下來時,卻不是五星紅旗。
“這是哪國國旗呀!”輪叫了起來。
原來是“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輪記起來了,每年“國慶”過後十天,一些中國人機構就會挑出這樣的一麵旗來。這是台灣的。這時候五星紅旗就趕趕收拾起來了。日本人有時候會問:“你們的‘國慶’過了沒有?”
“國慶”?哪個“國慶”?大陸來的人,總會感覺怪怪的。
“噢,你是從大陸來的呀?”店主抱歉道。他說他是台灣過來的,祖籍在大陸,但是49年來的,還拿著中華民國的護照。“那種國旗,我這沒有。”他說。
“什麼那種這種國旗呀?”輪回來一說,王國民氣道,“他們那也叫國旗?那不成了‘兩個中國’,成了阿扁了嗎?”
我糾正道:“那是‘青天白日滿地紅’,是國民黨的國旗,國民黨可不承認‘兩個中國’!”
王國民道:“國民黨也不是好東西!當初放棄賠償,就是國民黨首先放棄的!”
這我知道。當初蔣介石害怕被共產黨得到了賠償權,趕緊跟日本人簽了勞工補償協議,後來又被美國人攪黃了。可是共產黨後來也放棄了賠償,隻要日本人不承認國民黨。可是國民黨共產黨都是中國人呢!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王國民還在罵:“操他奶奶的,中國就是被這樣搞壞了……”
但是台灣似乎並沒有搞壞。我到國外才知道,89年的時候,台灣也發生了一場學生運動,結果是得到了民主承諾。我不是向往民主嗎?那麼日本不是比台灣更民主嗎?那麼為什麼要反日呢?國內那些跑到美國、日本大使館前抗議的人,他們想到這些嗎?但是想到了又怎樣?那個國不是自己的國,自己的國是中國。王國民他們壓根兒沒有想到,他們隻知道,自己是中國人,這個中國,就是共產黨領導的這個中國,國旗就是共產黨領導的中國的黨國之旗。已經被捆綁了,愛國和愛黨搭配在了一起,他們不知道,他們反而堅定而快樂了。《聖經》上說,頭腦簡單的人是多麼的幸福。也許我該去信什麼,讓自己單純起來,單純而幸福。
但是我不能。這麼多的糾結。
星期天,他們去參加集會了。我沒有去。中午他們回來了,狼狽不堪,輪的頭還被磕破了。原來跟警察發生了衝突。“操他奶奶的!他們說走規定路線,我們就要聽啦?他們說走哪裏,我們就要走哪裏啦?”王國民罵罵咧咧。“那不成了中國了?還什麼民主?說資本主義假民主,真沒錯!老子偏不聽!那個戴眼睛的‘四隻眼’組織者,我見過他,是東大的,我看他是早被日本人馴化了!還說:要聽警察的,要合法鬥爭,合法鬥爭!合法鬥爭?合了日本人的法,還鬥爭個屌!老子在中國時,就從來不要合法。老子就非法了。老子就過去。那個警察還想攔,老子一拳幹過去!”
他展示著拳頭,轉動著手腕。一個埋怨道:“就是你這一拳打壞啦!”
王國民道:“什麼打壞啦?你被打壞啦?打破頭的又不是你,”他把輪拽出來。
“怎麼不知道?明擺著好好的隊伍,被打得七零八落,逃的逃,散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