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17)(1 / 2)

我不知道沒簽證滯留為什麼要被看作違法。可明顯的是,這個國家就有這個法。因為你違反了這個法,所以你也被推定可能違反其他法,在這裏,鋪天蓋地報道非法滯留的中國人刑事犯罪,好像非法滯留就有刑事犯罪的嫌疑。一個外國人喜歡上了你的國家,希望在你國家滯留,有什麼錯?為什麼不應該歡迎他?但這是人家的國家,人家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沒有你講理的地方。怪隻能怪自己為什麼要去投奔人家?

我想找大使館。老蔡啐道:

“想什麼哪!虧你想得出!沒死找死!我們這些人跑出來,國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已經謝天謝地了。國家就是我們的爹,放孩子一馬。這下孩子還七搞八搞,被人家揍了,還敢找爹?被爹辟啪摔兩巴掌,拖回去!寧可被人家揍兩下算了。”

老蔡活得太明白了。我們是沒爹的孩子,我們沒有背景。複仇需要背景。“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住。鑄刑書之歲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餘將殺帶也。明年壬寅,餘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平之壬寅,公孫段卒。國人益懼。齊、燕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泄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大叔問其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大叔曰:‘公孫泄何為?’子產曰:‘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及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憑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宵,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従政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憑厚矣。’……”

何時“所憑厚”?何時能複仇?

我要複仇。但是我還不能,我還沒有找到我的女兒。待我找到女兒了,把她安置好,我就不顧一切了。怎麼安置?就是死。想想當初臥軌沒成功,也是幸事。我不能跟女兒一起死,我得留下來,複仇然後死。這下更需要複仇了,我的女兒已經被玷汙了。這是更大的仇!

我滿街尋找。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我想,即便找到的是女兒的屍體,也是好的。我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更關注街邊角落,那裏才可能隱藏屍體。

有時候,會因為想到她反正已經死了,鬆懈下來,不再急著立刻要把她找到。我甚至不再去想她,渾渾噩噩,好像我根本沒有這個女兒一般。我的尋找,成了一種閑逛。我女兒出生以來,我從沒有過這麼輕鬆。不,自從有了我的生命以來。但一天,妻子電話來了,問起女兒。我說挺好。妻子叫:

“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妻子哭道:“我沒想到你還會騙人!我被你騙了這麼久!你這個騙子!”

原來女兒給她電話了。但是她說女兒不告訴她具體在哪裏。我也無從聯係她。這麼說,女兒她還活著。我知道她在哪裏。我又開始焦灼了,她還在這世界上,還被人操著,我還在充當著被操的她的父親的角色。

我問妻子可知道女兒在哪裏,她說,女兒不肯說。

我又開始急急尋找。乘電車,一站一站下來找。從東京找到了川崎,又找到了橫濱,然後又折回來往北,再往東,去千葉。見人就問:“見到我女兒嗎?”

“你女兒?你女兒是誰?”

“女媧。”

對方搖頭,奇怪地瞥著我。他是陌生人,即使告訴他“女媧”,他怎麼知道?但我還是問,見人就問:“見到女媧嗎?”

“女媧?”

“我女兒。”

搖頭。又抓住一個:“見到我女兒嗎?”

對方抱歉地擺手。

“見到我女兒嗎?女媧。”

茫然的臉。

“請問,見到女媧嗎?”

對方一怔。“是那個……補天的女媧?”

“是是是!”我叫,盡管我知道不是,女媧是我的女兒,但這是好容易能跟我多說幾句話的人,也許再說下去,線索就出現了。對方說:“對女媧補天的神話,我也很感興趣。中國真的有五色石嗎?”

操,哪有興致跟他閑聊!

“見到女媧嗎?”

對方愣愣地望著天空。“女媧,在補天呐……”

原來是個流浪漢,一個醉鬼。日本社會流浪漢越來越多了,經濟不景氣,無力回天。我也是流浪漢。

“你看,天要塌下來啦!快補啊,補啊!”他仰著頭,說。

我笑了:“補啊,補……”

也許所以有這個神話,是這個的祖先意識到了什麼?當初我給女兒取這個名,也許潛意識裏也希望補什麼,為我補,為她自己補,讓她為我補,到頭來卻一塌糊塗,反而給我捅了更大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