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平時說話很少。周圍那麼靜,我們再不說話,就顯得更加靜。有時候也說話,但總是閃避著關於佐佐木、關於她那段日子的內容。他們怎麼就分手了,因為什麼,出了什麼事。我不想聽。有時候她好像要講了,她要傾訴,但是我岔開了話題。我不想知道,不知道反而好。有時候我又會莫名其妙地發火,但是我不敢拿她和佐佐木的事情說,而是拿些別的事。但是她身上都發生了什麼?我感覺很空,那種被懸在半空中的感覺。寧可讓我抱住一根火柱,讓我毀滅。
有時候,我也問自己,我為什麼不能原諒她?為什麼要對她如此苛刻,如此殘酷?我愛她嗎?當然,我愛她,甚至仍然非常愛。那麼為什麼不能放她一馬?我卻要死死揪住她的這麼一次錯誤不放。這錯誤,也不完全隻是她的錯。
後退一步,海闊天空,也許問題並沒有那麼嚴重。他們並沒有做什麼。我為什麼要這樣糾纏?也荼毒了自己?但這與其是荼毒自己,勿寧是我所需要的,我要死死抓住她的把柄,就好像抓住了我生命的稻草。這是我有理由處置她的難得的機會,或者是,正是這種處置把我和她緊緊地綁在了一起,永遠永遠。
但是有一天,佐佐木找來了。後來才知道,是她和佐佐木通了電話,她透露了自己的住處。她還想他,操!她隻是期待著他來檢討,然後她會跟他回去的。
我怎麼可能再讓她和他走?我不讓他進屋,他就又跪在門口。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他跪著,我看到了那個操我女兒的人的實際存在,具體而直觀,那情景也變得具體了。我開腳踢他,踢他的腹下,我踢,看你還操不操!把你的蛋踢破了,看你還能不能操我女兒!
可是又有什麼用?即使把他殺了,他已經玷汙了我的女兒了。
佐佐木沒有反抗,一直叫著:“對不起,請原諒!”間或實在受不了了,叫一聲。女兒撲過來阻攔,我叫:
“人家操了你,你還護著他!你真是賤!”
女兒沒聲了。她不再辯駁,也許她無可辯駁了。她被操了,知道怎麼回事了,隻能吃啞巴虧。這個日本男人,就是你操了我女兒,讓我女兒吃了啞巴虧。我要閹了你!我轉身進屋,拿刀。女兒先是趁機奔到佐佐木身邊,發現我去拿刀,又過來攔我。我搡開她,她又向佐佐木爬過去,把他推走,讓他走。
但是佐佐木不走。她的力氣沒他大。我回頭,女兒瞧見了我的刀,尖叫一聲,護到佐佐木前麵。她仍然這麼賤!
“你離開!”我叫。
她想哀求。我叫:“你先離開再說!”
女兒離開了。也許是為了表示她聽話,讓我能夠饒恕他。
我又說:“你進去。”
她愣了一下,不情願地抗爭著,一邊拿眼睛瞟佐佐木。我竭力溫和地說:“沒關係,你進去,我跟他談談。”
她仍不放心地瞅著我手裏的刀。我把刀倒垂下來,她才有些放心了。畢竟是我女兒,她仍然相信我,她已經受了我那麼大的騙了,卻還是聽我的,女兒對父親的信任是宿命,就好像父親對女兒的宿命般的責任。她被我一步步趕進屋裏。
我回頭對著佐佐木。明顯他還心存僥幸,朝我諂媚地笑。我說:“說吧。”
“說?”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到底要他說什麼,是之前他和我女兒的生活?為什麼會讓我女兒出走?難道我還怪他讓我女兒離開他?
或者我還有別的居心?我說:“你說不說?不說就算了。”
他慌張,說要說。可是他又明顯不知道說什麼。最後,他說:“我是愛女媧的呀!”
這話讓我刺耳。這話當初就聽到,那時候還隻是愛,愛就愛吧,還沒有到了身體。這下是鑄成了事實了,“愛”這個字有了性的內容。
黑暗,黑暗。黑暗得窒息。黑暗底下突然打開了一個洞,我又能呼吸了,又能思想了。
“愛?怎麼愛?”我問。
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這是什麼意思?我在探聽?居心叵測。佐佐木當然沒有意識到,他愧疚地說:“對不起……但我是愛她的……”
“就是問你怎麼愛!”
他像一隻被堵去退路的兔子,跳了一下。回頭,說:“對她好……”
“怎麼好呢?”我的聲音還有些柔媚了。我驚愕自己,我要把他引到哪裏?要他說什麼?我好像分裂成裏兩個人,一個偏執地要冒險,另一個張大嘴巴驚愕地瞧著,無法阻攔。要是平時,誰要是把我女兒往男女問題上扯,我都會非常受不了。可是眼下我卻去逼問。這幾十年來,我忌諱,在乎,我受了多少罪,這個世界拿這個要挾我,我成了它的人質。這下我不在乎了,你還能把我怎麼樣?我感覺像自己往自己心頭紮上一刀,我感覺痛,非常痛,痛到了頂點,很過癮,我無所畏懼、無往不前了。
“她要什麼,就給她。”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