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11)(1 / 3)

但這工作他沒幹久。他的身份越來越暴露。有一天,他居然碰到了一個熟人。要是那熟人把消息告訴了他父母,那就完了。他辭職了。

細想,當初他們選擇了輕井澤,也許是個錯誤。輕井澤是東京的別墅區,東京人在這裏常來常往。但是他們已經租下了房子,交了押金,要是放棄,我們手頭已經沒有多少錢。就隻能繼續呆下去。餐飲服務業也是拋頭露麵,不適合。他說:

“大不了去找個外國人幹的活!”

所謂外國人幹的活,就是粗活累活,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的。他果然去當了建築工。

他畢竟沒有幹過繁重的體力活,每次回來,都累得精疲力竭。她知道那工作很辛苦的,特別是天熱,回來全身都濕透了。她就為他把濕衣服換下來,讓他洗得清清爽爽,把飯端在他麵前。她竭力把家務做好,讓他回來有個溫馨的家。她做飯的技藝大有長進,不僅中華料理,日本料理也會做一些,什麼煮物啦,烤青花魚啦,還從吃茶店裏學會了切蘋果、柑橘的方法,把它們切成瓣,然後從一端把皮切開,留一小部分,那樣他就可以捏住留下的部分吃了,衛生又方便。他很驚訝,說:

“誰說中國女人不會伺候人?倒是現在日本女孩,越來越不願伺候人了。”

她啐:“誰願意伺候你!”

笑了。

他的話倒是真的。她畢竟不是日本女人,不能對他百依百順,即使順從他,也不能做到畢恭畢敬。她會跟他頂嘴。他總是笑著說:

“是不是中國女人都這麼強悍?”

也許是吧。從小就知道“婦女能頂半邊天”,其實那是一個被欺壓太甚的族群的反彈。她又任性,有時候爭辯成了耍賴。爭得過,是你輸,我贏;爭不過,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怎麼跟我爭?弄得他贏也不是,輸也不是。他發現她的脾氣越來越不可捉摸了。她還會動不動就哭,說:

“你欺負我!”

他說:“我怎麼欺負你了?”

“你就是欺負我!”她說。

他想,自己也確實是欺負她大,想想自己把她按著做愛的時候。可這也是她願意的呀。唉唉,跟女人,也是道理講不通的。可是她卻又要每每跟他爭個理出來。

有時他也想:是不是中國女孩就是這樣?日本女人,她們不跟丈夫爭,反正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也許還因為你是丈夫,我是妻子,你再怎樣都是我的丈夫,我再怎樣都是你的妻子。已經磨合得很妥貼了,也因此牢固。也許就因為他們不牢固,就好像不能妥貼地疊在一起的兩塊石頭,她站在上麵岌岌可危的。

也許因為他們太緊張。他們竭力要在一起,他們害怕失敗。她總說:

“咱們過得好好的,到時讓他們來看看,證明我們在一起會幸福的。他們會回心轉意的!”

07

她經常想起自己的父親。從小到大,父親都給她力量。可是這給她力量的人卻欺騙了她,致使她離開他。離開了他,她又沒有了主心骨。她隻能經常給母親打電話,但是母親畢竟是母親。她發現,自己離不開自己的父親了。在父親出國的那些年,她隻通過書信、電話跟父親相見,那時她還能接受。但是經過了她來日本,和父親朝夕相處,她的生活裏已經不能沒有父親了。她不能習慣聞不到父親的體味,特別是父親早上起來的口氣,她幾次想說:爸爸,你的嘴巴好臭!但是她沒有說。沒有說,是因為不願意,當然也因為她害怕父親。父親動不動說她不懂事。她已經習慣了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下生活。她懶洋洋甚至賴皮地讓父親說她,一邊虛心接受,一邊堅決不改。她簡直是享受著父親的責罵。

甚至包括父親打她。父親從小愛打她,她委屈過,但長大後卻將之看做是她成長所必須的。雖然她也會為怨恨父親,反抗,有幾次還躲在被窩發誓,要把父親殺死。她悄聲叫著父親的名字,詛咒他,但是越詛咒,就越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她越是纏上了父親。

現在想來,對父親最深的印象,就是父親在阻止她跟佐佐木事情上的幾次狠打,還有被送去醫院。現在想起來,骨頭還麻麻的,當時的難受還能感覺得到,但現在卻是酥麻酥麻的。

她甚至還會把當時父親所設的騙局跟真實的現實混淆了。比如當佐佐木說中華料理好吃時,她會說:

“知道你最喜歡吃中國肉包!”

倒把佐佐木弄得莫名其妙。

其實那時她一根筋,甚至有些愚蠢。有時候簡直是她去惹火上身的。有的懲罰其實可以避免,但她卻冒冒失失地把自己送給了父親。過後她吸取教訓,以後再不能這樣了。但是在父親麵前,沒有教訓可言。

現在倒是吸取教訓了,她徹底離開了父親,於是也沒有了父親。她隻能在夢中夢見父親。醒來她哭了。佐佐木抱著她,安慰我。他也有口氣,可惜不是父親那口氣。她盯著他,覺得他又親近,又陌生。她猛然抱住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