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流著淚把飛哥拉起來,飛哥晃晃得站不穩,一歪頭,一邊耳朵裏有血流出來淌在她的紅綢子棉襖上。
飛哥那邊耳朵聾了,勉勉強強得上完小學後沒再讀書。
後來我去城裏讀書,假期回老家也不愛四處走,天天捧著電視看,幾乎沒見過飛哥。偶爾聽姥姥念叨著,才知道飛媽有天吵架後離家去了上海打工過年都不回來,飛爸去了海上跑船,臨走前托人給飛哥找了個在機場除草的活。
姥姥有時說著說著就滿眼跑淚,在想好好個孩子怎麼就被打傻了。似乎從那件事後,我認識的飛哥就不見了,他開始沉默不語,機械得過著,隻是取代了飛爸,倒成了“8廊”的常客。
飛哥彼時才16、7歲,機場在村邊,他幹完活就跑到“8廊”裏坐著,有客人走就起來給小媳婦掃地上的頭發。村小,大家從感到奇怪到慢慢遺忘了飛哥也沒用多久。鰥夫和小媳婦看他實在,後來常留飛哥吃飯,村裏人常開玩笑說鰥夫多了個兒子。
飛哥認不認鰥夫這個幹爹我不清楚,但似乎他是很認小媳婦這個幹媽。又過了幾年,有次我坐車回老家,進村的時候迎麵一個摩托車呼嘯擦過。撇了一眼是飛哥騎得車,後座載的“8廊”的小媳婦。
飛哥成了20出頭的小夥子,小媳婦也才30多些,側坐在車上摟著飛哥的腰,風韻正濃。我爸看到後衝我媽曖昧得哼笑了一聲。
吃完飯後,我躺著炕上迷糊,聽他們悉悉索索的小聲聊,說到飛哥又壓低了聲音。果不其然村裏有風言風語,十年過去,鰥夫更老了,反而飛哥和小媳婦看起來倒更不違和。說什麼的都有,聽著心裏疙疙瘩瘩的。
“8廊”還叫“8廊”,隻不過不理發了變成了個小賣部。在村南到村北隔幾步就是一個商店的陣營裏顯得不再不可或缺。飛哥還在幹除雜草的活,攢錢買了摩托車,偶爾會載著小媳婦去鎮裏打些別店沒有的貨。
今年暑假回老家,姥姥在做飯的時候發現少了味精要我去買。我突然想去看眼飛哥,繞了個圈子去了村南的“8廊”。掀開簾子後,沒有看到記憶裏一堆打牌的人,沒有小媳婦也沒有飛哥。鰥夫之前在看報紙,抬起頭麵無表情的問我要什麼。
回家後我隨嘴問了一下飛哥哪去了,姥姥臉色立馬沉下來,嗬斥了我一句小點聲。我不解,小聲纏著問,姥姥這才跟我說了一點。
頭半年有天姥姥和姥爺去園裏摘菜,路過村頭看到了滿臉眼淚的飛媽往家走。
姥姥攔住一問怎麼了。飛媽哇得一聲哭出來說飛子快不行了。
後來才知道,頭天晚上飛爸下船回家,不久之後鰥夫提著酒菜找上門來。再一會兒,飛爸騎上車就奔去了機場的宿舍。找到飛哥二話不說上來就打,罵的什麼一猜就知,誰也攔不住。
飛哥說什麼了我不知道,隻知道飛爸打完後,他爬起來從床底拖出一瓶百草枯一飲而盡。
飛爸傻了眼,一把打掉瓶子已經來不及。場站的人找車送到鎮上醫院,不收,又送到市裏,醫生看了看說,幾十萬也不一定能救得活。飛爸說救,多少錢也得救回來。
飛媽連夜從上海趕回來,看到飛哥渾身插的管,食道部分切除,臉被劇毒弄的蠟黃枯槁,還得強打起精神回家收拾點東西。
飛哥沒死,剩了一口氣續命,被搬回他爺爺家的小屋裏。飛媽再沒回上海,每天在他身邊伺候著。飛爸去了走的更遠的船,想多掙點還借點債。
姥姥也是聽說小媳婦看了眼飛哥後回家大鬧一場,收拾東西走了再也沒人見過。
村裏人在熱度消失後也不再猜測和議論,隻是同情下飛哥這個孩子,或者和姥姥一樣說一句,要是飛子當年沒不讀書就好了。
最近在看衝上雲霄2,有次看到那個了望台前飛機起起落落,一瞬間想到的是小時候我們一群人站在房頂上看著飛機在眼前升起,飛哥大言不慚的說,名字裏有飛的都是要當大哥的。我當時剛看過三國演義的插畫,就問他那為啥張飛是小弟呢。被他嬉笑的推搡出去好遠。
我沒法知道要是有的事沒發生過,他繼續讀書以後會怎樣,也許真當成大哥,也許還真是個說不準的人。
要是按慣例結尾應該這樣說,多久以後,飛哥家收到一張署名幹媽的彙款單。
可有些事是小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