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一川十二歲的時候,有天中午放學回家,一川還沒喘過氣來,就聽鄰家的嬸娘在議論隔壁村裏的國營煤礦出了事故,死了五個人,其中就有喜文叔唯一的兒子。那時他剛結婚一年多一點,留下的崽還不到三個月,喜文叔的兒子走了不到一年,兒媳婦終於也沒能留下,丟下一歲多的細崽另嫁他鄉。喜文叔是既當爺爺又當爸,一把屎一把尿地一點點的將這點骨血帶大。一川會經常看到喜文叔讓他孫子騎在脖子上來大伯家串門,進了門還舍不得放下來。有次這一歲大點的小孩子憋不住尿,尿了他一脖子,他還不當回事,笑笑嗬嗬地說:“我乖孫子記掛爺爺昨晚沒洗澡,給爺爺衝澡呢。”打小起就慣得不行,真是握在手裏怕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大伯有時看不慣,會說他兩句,喜文叔說:“再怎麼說,他也是咱家唯一的希望,現在他爸也沒了,娘也走了,我不痛他誰痛他喲。”
這樣慣出來的小孩子自然就是一土匪,二歲多點就敢搶比他大的小孩子的東西,從來就是不到手不罷休。上下屋幾戶人家跟他差不多大的有四個小孩,見了他都躲,不敢惹他,因為他有他爺爺護著。剛上學就是班裏的孩子王,經常不是他打了人,就是被別人打,整個一混世魔王,喜文叔三天兩頭得往學校跑,他還樂此不疲。上初中就學會抽煙逃課打遊戲,初中沒上完就沒讀了,聽說後來跟了一幫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發展到偷東西。大白天都敢趁人家不在,到人家家裏偷錢偷東西,鄰近幾個村子都被他搞得雞犬不寧,見他就防。
喜文叔年老了,農村裏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收入,這小子在外麵弄不到錢花就回家問喜文叔要,錢不給就打,村裏人經常看到喜文叔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年長的人都看不過眼,要動家法,但喜文叔總是攔著不讓。後來一川出去打工去了,偶爾也會聽到一些家裏的消息,但關於喜文叔的很少,或許大家都把這個可憐的人忘掉了吧?或許是村裏的境況一年不如一年,青壯都外出謀生了,剩下來的是些老弱病殘都自顧不暇,沒那閑心思去管別人家的閑事吧?
羨南叔家的崽叫文彪,年紀跟一川差不多大,因為那時羨南叔經常出差,羨南嬸又要工作,沒時間照看孩子,三歲多點就放在村裏他爺爺細阿公處帶養。這小子在城裏長大,有點瞧不起鄉下人的意思,和一川他們總難玩到一塊,五歲時上小學和一川是一個班,他從來就是獨往獨來,不跟一個屋場裏的小孩湊伴,一川他們也懶得理他。這家夥很橫。一次和同班的另一個村裏的大點的小孩搶玩具,怎麼就打起來了,那大點的小孩叫揚雄,在班裏是出了名的惹不起,不出幾回合,文彪就被摜倒在地,揚雄搶了玩具揚長而去,還狠狠地說:“想跟我搶東西,你還差了點。”剛走了不幾步,文彪從地上“蹭”地爬起來,順手從地上揀了一磚頭追過去,從後麵給了揚雄後腦勺就一下,揚雄立馬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就大哭起來,旁邊的小夥伴看得真切的,馬上大喊:“不得了了,頭破洞了,出血了,趕緊去告訴老師。”老師跑過來拉著文彪就往教師辦公室拖,邊拖邊說:“這還了得!小小年紀下手就這麼狠,出了人命怎麼辦?!去叫他家裏人來!”於是一川一路狂奔跑回去叫他爺爺過來領人。不一會揚雄的父母也來了,看到自家的小孩頭破了,還流了血,傷心得不行:“誰家的野種,心怎就這麼毒!長大了怎麼辦,那還不殺人放火哎!”文彪的爺爺也不是省油的燈“怎麼說話呢,你,你先搞清楚你家的孩子比我家的小孩大多少,你說到底是誰欺侮了誰!”於是兩家大人你來我往吵起來了,後來是校長出麵,文彪家出了二百元醫藥費才把事情平息。
這事過去了很久,一川想起來都後怕,同學五年,這個小堂弟給一川的印象是:學習成績還行,就是孤傲得不行。上完小學,文彪就被他父母接去城裏了,再後來過年時回來過幾次,也不過是玩不了幾分鍾就散夥的那種。後來聽說過有關文彪的一些零碎的消息,都是他家裏拉關係讓他上了省城的重點初中、重點高中之類的。自從一川高中畢業出去打工,有幾年沒回家,也就有幾年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回憶完這些片段己是晚飯時分。農村的晚飯有點晚,一般得晚上八點多鍾。離吃飯還有一段工夫,一川走出堂屋抬頭望著天空:今夜的天空有點暗,稀疏的幾顆星星嵌在偌大個天上,沒精打采地閃著悠暗的光,一川就想:小時候聽老人說:每一人都可在天空找到屬於自己的星星,那既然每一顆星就代表一個人,那麼這星星與星星之間到底是你照亮了我,還是我照亮了你呢?就比如這人世間,愛與被愛的“愛”,到底掌握一個什麼樣的度才合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