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在醫院裏陪護父親;小葉在家裏跟母親做農活家務活。小葉初中三年級,明年就要去縣城讀高中了。
村裏大多中青年人都陸陸續續地出去打工了。家裏有牽掛或年紀老一些的,就在區市縣內找些雖然近家但工資卻不太高的零工來做,大多的年輕人是都跑東莞深圳去了,那裏工資相對會高一些。
大石和綠荷,還有定得、當勤是去了東莞;莫二略一家都搬到縣城去住了,他的屯裏房子已經空著。
覃香草沒有出去,她有事兒,不能出去。
香草人兒漂亮,有媒婆介紹她給一個老板的兒子,據說那是個鉛鋅礦老板,在鄰省一個山溝裏開有鉛鋅礦窿洞,有錢人家,能夠開到七八萬的彩禮。媒婆說,如果事情定了,就馬上擺喜酒嫁過去,那邊父母急著抱孫子呢。
香草的爹媽都很高興。香草的哥前些年去鄰省挖鉛鋅礦,被塌方壓歪了腿,討媳婦難呢,如果家裏有了七八萬塊錢,就有了底氣,會有姑娘或二婚女嫁進來的。
到街道相親一次之後,媒婆便帶著男方來到屯裏轉了一圈。那是個帥氣的小夥子,穿的衣著都是光鮮鮮的,西裝革履,濃眉大眼,還笑眯眯的,很是有和氣生財之相,而且有錢,在屯裏轉,在屯前曬穀坪走,凡看到爺爺大伯大叔小夥之類就分煙,而且是一包二十五塊的芙蓉王,看到奶婆嬸嫂姐妹們就發糖,還甜甜地問寒問暖祝健康,看到小屁孩們,他不僅發糖,還會大方地丟給幾塊錢。
這小夥子真好!人長得帥氣,懂事,曉得做人,而且家裏還有大錢。香草是命好了,不知是上輩子修下來的幾多福份,才嫁得到這樣的有錢又和氣的人家。屯人都這樣說。
半月後的一個早晨,父親從醫院裏退回家,醫院宣布老人是中風癱瘓,隻能回家靜養。
花費了近三萬塊錢,父親還是廢了。就這半月,一慣強壯的父親變得老了許多,頭發白了許多,人也瘦了許多。看著父親呆滯的眼神,大樹心裏酸酸的想落淚。
安頓好父親,譚大樹走出大門。
他想去村前的小溪邊走走,半個月沒到那裏了。
“喂——沒成走沒成走得。”有人喊。
大樹轉頭一看,是鄉獸醫站的老莫。這老莫近六十歲了,個子矮小,有點老相,頭發雪白,還駝背。
“我家沒母豬也沒小豬需要閹。”大樹冷淡地說。他心裏煩燥,不想見人。
“今天不是閹豬。”老莫走到他身邊,從背包裏掏出一塊硬塑料白牌,遞給他,“是要在你家大門旁釘這塊牌子。你回家拿釘子和錘子來。我釘釘,然後再填一下表格。”
大樹拿牌子一看,便看到“貧困戶”幾個字。
他心裏本來就窩火,這一看,當場發火:“我老爸癱瘓了,我家貧困了,窮光蛋了……你就高興了嗎?就跑過來我家釘貧困牌子嗎?你是要做廣告,到處宣傳我家很窮?你是怕我以後找得老婆太快了嗎?!”
老莫趕緊說道:“小譚哩,不是我要釘。你沒曉得哩,你父親在醫院那些天,上級下來調查,覺得你家人口多,主要勞動力得了大病,以後需要持續治療,你妹妹又要到縣城讀書以後還讀大學什麼的,開支大,收入卻少,符合貧困戶條件,就報上去,然後批下來,然後,我是你的幫扶幹部哩,這牌要釘,還要填冊子……”
譚大樹不讓老莫說完便憤怒地吼道:“趕緊滾蛋,你釘這個,我見一次丟一次,再來,我……”
大樹將手中牌子狠狠砸到老莫麵前:“我要揍你!”
老莫彎腰撿起牌子,然後退了幾步,驚恐地望著他,嘴巴動幾下,沒說出什麼來。
大樹朝他晃拳頭:“趕緊滾蛋,不然……不然我現在就揍你。”
“好好好,反正我老了,要退休了,你……我先回去向領導彙報……”
說著,老莫趕緊走掉了。他個子不大,又老了,如何能讓這強壯小子下手。
本來大樹想去小溪邊走走,散散心,被這一鬧,沒了心情,便返回自己臥室,躺倒床上,兩手墊著腦袋,仰望屋頂黝黑的瓦片,發呆。
老屋是上世紀六十年代老父建造的,幾十年了,被木柴火煙常年熏著,桁條黑墊片黑瓦片黑,整個屋頂都黑黑,蜘蛛網線日久結成一條條到處吊著,也是黑黑的。
貧困戶?
對,自家是貧困戶!自己剛剛高中畢業回來兩三年,還沒學會掙錢,而且山裏人真的很難掙大錢,明年小妹又要進高中了,小妹成績好,她肯定能考上大學,而且考上名牌大學的可能性很大,那得需要很多錢,需要大錢,對於他們家庭來說,那是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