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3)

教導主任的畫展如期舉行,在市文化宮裏。呂品天早早收到了函,她本來想跟母親一起去,但是食神居離不了老板,隻好放棄。沒注意到兩個小孩之間別扭的吳老板拖來幹兒子送女兒去看畫展。

初秋的早晨天亮的也早,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小城有大片大片的垂柳,相傳隋煬帝南遊時下令在大運河兩岸廣植垂柳。楊廣雖然荒誕,大運河卻是造福了幾個朝代,也見證了一個城市的興衰。

兩人並肩走在街道上。九十年代中期,小城的街道還是自行車奠下,並不寬敞的道路,兩旁有還殘存著翠色的高大梧桐。呂品天跟鄒揚都沒有說話,實際上他們已經冷戰了好幾天。兩人照例一起放學同桌吃飯一起寫作業,呂品天也不避諱吃他幫她買來的零食,但就是不開口跟對方講話。

文化宮離食神居有三條街的距離,吳老板給他們硬幣坐公交車,兩人卻極有默契地買了兩包蠶豆一路走一路吃。好像沒有人跟他們說,邊走路邊吃東西既不衛生也不雅觀,反而呂品天覺得這包蠶豆是她這幾天來吃的最香的一次。她吃完以後,鄒揚又把自己袋子裏的分了一半給她,她也不推辭,按從小養成的習慣接過來津津有味的吃。秋天的陽光真溫暖啊,哪怕是短暫,轉瞬即逝,也是直指人心的溫暖。

到了文化宮門口,呂品天翻出麵紙擦擦嘴巴和手,最後趁跟他揮手的機會又調皮地在他身上蹭了蹭手。鄒揚又好氣又好笑,追著她跑進裏麵,兩人打鬧的聲音驚擾了別的觀眾,好在現在時間尚早,引起的眾怒有限。

教導主任正跟文化宮的工作人員商討細節,見到偷偷吐舌頭的少女,忍不住笑了。快步走上前,對他們點點頭,玩笑的口吻:“沒想到二位真會來捧場。”

呂品天笑嘻嘻地攤開手,我是來討畫的。

教導主任忍俊不禁,連連保證,一定,一定。

承諾常常很像蝴蝶,美麗地飛,盤旋然後不見。教導主任頗為為難地對學生攤手,支支吾吾,那幅《藍·少女》被客人看重,高價買走了。

畫室的光線依然明亮,她卻分明地感受到秋天的確已經來了。穿著薄薄的線衣,她臉上的笑容凝結成淡漠的空洞,用一種近乎於飄渺的嗓音平靜地陳述:“老師,你答應過我的。”

年輕的老師局促地搓著雙手,麵對自己的學生,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半晌,他期期艾艾地表示可以把正在創作的那幅畫送給她。

“謝謝,不必,那幅畫你也可以丟掉。”

是誰說過,十三歲是最驕傲叛逆的年紀,桀驁不馴且決絕。等到十八歲的時候我們要考慮前程會委曲求全會打折處理人際,而十三歲的我們卻全憑著自己的喜惡行事,魯莽而純粹。

教導主任也許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但是小小女孩的喜歡厭惡與否對他的生活工作又有多大的影響呢。人生總有這樣那樣的取舍,權衡益弊,犧牲掉自己認為微不足道的那個。他的頹然不過是因為在學生麵前失了麵子,形象不再光輝美好。

鄒揚看她冷著張臉從畫室出來,兩手空空,心中了然,隻是暗暗歎了口氣。被欺騙的感覺終究不妙,尤其是被自己敬重的老師。她知道江邊有一塊很隱蔽的草地,坐在那裏,曬不到太陽,可以安靜地看書。呂品天和鄒揚坐在夕陽下,江水粼粼,那輪紅日染紅了對麵奠空,它又很快落入水裏,於是,半江的水,也被染紅了。

周日的下午,綠樹上鍍著溫暖的金色,遠處有白鳥悠然地飛過。空氣是靜謐而安逸的味道,混著幹燥的草木特有的氣息。鄒揚忽然從背包裏拿出一張鋪的平平展展的畫,遞到她麵前:“給你。”

呂品天看畫紙上的少女,笑容明媚,宛如春天裏的陽光。鄒揚也笑了,略有些羞澀地摸摸自己的腦袋,扭捏道,畫了很久,可是還是沒有辦法畫到最美。

她失笑,嘟嘟嘴巴:“我又不漂亮。”

“不是,你很漂亮,很可愛。那幅畫不是你,不要就不要,你本來就不是愁眉苦臉的模樣。”他看著她微笑,“你就是現在的樣子,笑起來非常好看。”

他的臉影在旁邊高大的不知名的喬木的樹蔭裏,有大片大片的綠色,好像塗了油彩一樣。呂品天忍不住哈哈大笑,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秋天的江南,天高氣爽,澄淨透徹的令人驚豔她的美麗。

“真美真好。”她看著天空,呢喃著在心中添了一句,不知以後是否看得到。

“真美真好。”他看著她,呢喃著在心中添了一句,不知以後是否看得到。

最終還是沒有去美國,因為她臨到要上飛機時忽然嚎啕大哭,死命不肯走。大人們皆被她搞得一頭黑犀鬱悶的要命;最後還是遂她心意,讓她留在國內。呂品天也奇怪為什麼父親沒有堅持,後來才知道就在那幾天父親的實驗室爆出了造假的醜聞,雖然事後證明了清白,那一段時間還是叫他焦頭爛額。

人的本性是如此的複雜;一粒沙中尚有三千世界,我們真的看得清自己嗎?

呂品天無薪究這些,她隻是欣喜若狂地坐在回城的長途汽車上,不理會父親浪費掉的車票錢和機票。

“媽媽,我以後一定會很有出息的,不一定非要到別人的地盤上才會有成就。就算我要出去,我也會像婷婷姐姐那樣,憑借自己的力量出去。媽媽,我以後肯定會過得很好,然後讓你享清福。媽媽,你不怪我反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