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黑”在美國的“綠卡婚姻”
隨著人類文明的演進，漢字的表述空間不斷擴展，一個簡簡單單的“黑”字，在美國非法移民的故事裏賦予了新的含義。 不知是什麼人的界定，把合法進入美國非法滯留在美國的中國人叫“黑”在了那裏，黃種人一下變成了“黑”人。 “黑”在美國的中國人到底有多少，我說不清楚，但親身接觸的一個中國姑娘也許是這種現象的最好注解。 兒子一個清華的校友叫高強。我們兩家住得很近，常有來往。一次，他家舉辦個小party（聚會），我們老夫妻也被請去了。聚在一起的幾乎全是中國人，大家用漢語說說笑笑，好不熱鬧。異國他鄉的土地上，隻有這種語言的聚會，才能讓這些海外學人找到那種親切而又溫暖的感覺。一個人例外，遠遠的坐在一個角落裏，不聲不響地看著書，和我們沒有什麼交流。一看他那灰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就知道他和在座的中國人不是一個人種。 我悄聲地問兒子，那個美國人是誰呢？兒子說，可能是高強的妹夫。我點了點頭，想不到我很久就想見到的美國人在這裏碰麵了。 高強的嶽父嶽母也在美國探親，我們都很熟悉，晚間常在街心公園的小路上一起散步。閑聊中，他們經常說起高強妹妹“黑”在美國的故事。 高強的妹妹原來在北京的一家國有大銀行工作。8年前，她隨著係統的30名員工到美國培訓。培訓期3個月，圓滿結束，大家打點行裝，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國。就在啟程的那個早晨，高強的妹妹忽然不見了，連行李也跟著失蹤了。帶隊的領導明白：登機前脫逃，她是鐵心要“黑”在美國了。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領導有什麼辦法呢！ 同事們平安返回祖國，高強的妹妹就“黑”在了美利堅的土地上。 可能她預謀了很久，思想也鬥爭了很久，強烈的美國夢讓她做出了痛苦而又艱難的選擇。 堂堂正正的中國公民，體麵而又高薪的工作，永遠不屬於她了。不合法的移民身份，讓她在美國進入了半地下的生存狀態。她東躲西藏，三五個月搬一次家，做夢都害怕美國的警察把她抓起來關進監獄。 她沒有合法身份，又沒有什麼特殊的技術，在美國根本找不到理想的工作，隻能和那些墨西哥非法移民一樣，幹一些底層的又髒又累的工作。 她在小超市裏做過收銀員，工作時間長，薪水很低； 她在大商店裏做過清潔工，整天和垃圾打交道，心裏很不是滋味。 後來，她到一家日本人開的餐廳當服務員，用點頭哈腰的笑臉招呼客人。工作稍有閃失，就遭到老板的訓斥。晚間回到她租住的地下室，蒙上被子嗚嗚地哭。 她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後悔自己為什麼留在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國度，來追求本來不屬於她的物質文明。幾次想回國，但是她沒有這個勇氣。怎麼見自己的生身父母，怎麼見昔日的同學同事？美國就是地獄，自己也得在這熬下來。 就在這時，她的命運出現了轉機。哥哥通過一個美國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小夥子是西班牙裔美國人，比她大8歲，中學教師，離過婚。 第一次見麵，叫她很失望。小夥子個頭不高，人也長得也不帥，和她在國內看過的對象簡直沒有法比，看著很不順眼。她拒絕第二次見麵。哥哥勸她，嫂子也勸她，成破利害地講了許多道理。他們都說，根據你現在的處境，想獲得合法身份那是難上加難，“綠卡婚姻”也許是無奈的選擇。她痛苦地折磨了幾個夜晚，不知掉下來多少眼淚。最後，她還是想明白了：要想把自己的“黑”身份漂白，隻有通過跨國婚姻這唯一的途徑來解決。她狠狠心，和那個小夥子又見麵了。相處了一段，覺得小夥子人還不錯，父母也很喜歡她這個溫柔漂亮的中國姑娘。不到三個月，他們就結婚了。婚後一年，她的美國“綠卡”就辦下來了。拿到“綠卡”（永久居留權）的那一刻，不知道她是多麼的激動。為了這張薄薄的紙片，讓她在心靈的地獄裏走了一遭。屈辱、忍耐、掙紮、悔恨，她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她現在有房有車，也找到了比較合適的工作，過著富足的中產階級生活。但她總也高興不起來，覺得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走錯了路，失去過什麼最寶貴的東西。她很少往國內打電話，更沒有回過一次國，覺得那生她養她的地方，由於她的一念之差，曾經躲開過她。 她很少看天上的月亮，月缺月圓，都會引起她的感傷。她知道，黑白是對應的的兩個反義字。黑是黯淡，白是光亮。她黑色的身份通過跨國婚姻漂白了，受傷的心靈能一下子就光亮起來嗎？ Party（聚會）開餐，我和高強的嶽父坐在一起。高強的妹妹過來往我們的麵前放了兩瓶啤酒，什麼也沒說，微笑地點了點頭。我看得出來，她的笑容裏藏著不易察覺的酸澀，好像我知道了她“黑”在美國的故事，知道了她今天的“幸福”是用什麼換來的。 她的那個美國丈夫還是沒有到我們這邊來，還是自己坐在一邊吃菜喝酒。他知道，他現在的婚姻是用那張誘人的“綠卡”換來的，在我們這些中國人麵前，他好像欠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