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看護埃文的老夫妻
2007年12月，我們續簽的簽證已經到期，必須回國了。 二孫子埃文那時剛剛13個月，送到幼兒園還小，必須找個講漢語的華人暫時看護一段。 兒媳萬昕在休斯敦的華文報紙上連續5期登出廣告，想給埃文找個合適的看護人家。 電話一個個打來，萬昕和紅楓先後到那幾個人家看過。有的離我家太遠，有的家庭條件稍差，都不太合適。兒子媳婦都發了愁。 這時，一個老太太的電話打來，說他們老夫妻可以看護我們的埃文。 萬昕和紅楓開車去了那家。回來後，他們滿臉高興，說埃文這回有人看了。 我問，他們原籍是中國哪兒的人呢？ 紅楓說，四川人，年齡和你們差不多，過來20多年了。 我低頭想了想，接著問，當時都40多歲了，怎麼移民過來的呢？ 紅楓說，初次見麵，怎麼好意思去問那些。 老伴問兒媳，家庭條件怎麼樣呢？ 萬昕說，那家的條件很好，房子和咱家一樣大，裝修和家具比咱家還講究。 我問萬昕一個關鍵的問題，他們的文化程度呢？ 萬昕說，從氣質上看，老兩口都像是知識分子。 我點了點頭，說你們滿意就好。 趁著我們沒有回國，把埃文先送到那家適應幾天。埃文還小，什麼也不懂，沒哭沒鬧地被送到了那家。 傍晚，萬昕把埃文接了回來。看樣子埃文很開心，好像媽媽把他送到了什麼好玩的地方。 一連幾天，埃文回來都是情緒極佳，咧著小嘴向我們笑。我們就放心了，萬裏晴空地登上了回國的航班。 回國後，我們還是惦記著埃文，要求紅楓和萬昕每周要打一次電話，說明埃文在那家的看護情況。 幾乎每周都有好消息傳來，兒子媳婦告訴我們，說埃文已經完全適應了那家，和看護他的爺爺奶奶都很親。長高了，長胖了，蘋果香蕉都會說了…… 說來也怪，對埃文不惦記了，我倒關心起那對老夫妻的移民經曆來。 我在電話裏對紅楓說，你一定要搞清那對老夫妻是怎樣來到美國的。 紅楓問，這個重要嗎？ 我嚇唬他說，這個重要。要是來曆不清的人將來把我的孫子拐走賣掉就糟了。 讓我這一嚇唬，兒子還真當成了事。不到兩個月，就把老夫妻的來曆基本搞清楚了。 兒子在電話裏詳詳細細地告訴我，那家人姓張，是從四川成都市移民過來的。看埃文那個張爺爺的伯父是國民黨軍官，四川解放前逃到台灣去了，後來移民到美國做生意，積下了一筆不大不小的家產。伯父無兒無女，死後由他繼承了遺產，全家便移民到了美國。移民美國前，張爺爺是成都一家大醫院的外科醫生，是醫院公認的“第一把刀”，剛剛恢複職稱評定的時候，他就被破格評為主任醫師。看護埃文的奶奶姓劉，師範大學中文係畢業，在一所重點高中教語文，送走了好幾屆高考畢業班，是個頂呱呱的高級中學教師。 就是這樣一對高級知識分子夫妻，來到美國卻無事情可做。張爺爺因為沒有美國的博士學位，不能取得行醫執照，別說上手術台，連開個私人診所都不能。劉奶奶是學文的，工作更是難找。她的英語說得不好，華人辦的漢語學校都不聘她講課。出力氣的搬運工，他們幹不了；不費力的清潔工，他們又嫌髒不想做。老夫妻雙雙失業在家，靠著伯父留下的那一點積蓄，坐吃山空。帶到美國的三個兒女早已經成家立業，在另外的城市生活。他們老夫妻精神空虛，囊中羞澀，於是就給我家看起了小孩，每月掙1300美元，補貼生活。 放下電話，我坐在沙發上默不作聲，心裏一陣悲涼。一對事業有成的中年夫妻，就是這樣讓美國的一筆遺產給毀了。可以想見，他們當初拿到美國移民申請的批準，該是多麼的興奮，該是多麼的激動？這曾經是多少人的夢！仿佛美國的每一縷陽光，都是上帝撒下的的金線。然而，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在美國無所事事，出門看路上的車，回家看院子裏的草，雙鬢成霜，皺紋爬滿額頭，命運真捉弄人！ 得到了，也就失去了…… 幾次出國大潮，不知道把多少知識分子衝到了大洋的彼岸？像這對老夫妻命運一樣的人，能有多少，我不敢去想。 2009年的春天，我又來到了美國。埃文早已經上了幼兒園。提起那段經曆，兒子媳婦總是感謝那對老夫妻，埃文在他家9個月，他們給了快樂和健康。 我很想去看一看這對看護埃文的老夫妻，說幾句感謝的話。但是兒子媳婦都阻止了我，怕我問這問那，傷了人家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