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1 / 3)

天灰得均勻,太陽在半空中暈成一片半青不白的光芒,筆直地照在靜跪於熙政殿門前的男子身上,投出了一道長長的人影。

正逢春夏交替時節,京城今年的降水卻明顯不及往年豐沛,原該陰雨連綿,現如今竟連續半個月沒從天上掉下哪怕一滴的水珠子。

日頭也不見得有多毒。

男子脊背挺直,額角隱約滲出了些細小的汗珠,雖已沒了初時的輕鬆神情,但看他緊抿嘴唇、眉頭深鎖又不肯低頭的樣子,似乎讓他再多堅持幾個時辰也無妨。

熙政殿內。

一名身著石青色龍紋便服的英氣女子隨意地坐在禦案後,未帶冠帽,三千青絲全攏於腦後,並梳為一個簡單的少女髻。她眉頭深鎖,翻著麵前那厚厚的一遝奏折。忽然,女子重重地摔下了手中正在翻閱的奏折,從動作上看,該是火氣不小、急待發泄,然而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冰冷無比:“樂平人呢?”

從她右手邊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回答:“回陛下,樂大人尚在宮外候著。”聽這聲音,該是個太監。

“宣!”女子隻用一字便彰顯出她現在的怒火之旺盛。

“喏。”

答話的太監稍稍抬頭。

此人年紀在三十五歲左右,麵皮白淨,幾縷笑紋深深地刻畫在略微上挑的眼角邊,不笑的時候也像噙了一抹甜如蜜的殷勤。他的身材已經有些發福,圓臉圓身又總是臉上帶笑,看著便富態可掬,正暗合了他的名字——福公公。

他恭敬地倒退至殿門外,這才低聲喚著一個挨在門邊的小太監:“你,過來。”

“福公公?”

“速速去請樂大人進殿。”

“是!”

簡短的對話後,小太監匆忙行了個禮,撩開袍子一路小跑,朝宮門奔去。

立在殿門外的福公公沒有馬上回到殿裏待命,而是一手在齊眉處搭了個涼棚,瞅了瞅天色,又噓了口氣。他幾步走下台階,來到依然跪在殿前的男子身邊。

一旁早有深諳上司心思的小太監遞了盅解暑湯,福公公瞪了那小太監一眼,小太監摸著後腦勺憨憨地笑了笑,一溜煙地縮著腦袋藏了回去。

將解暑湯輕輕放在男子麵前的地上,福公公歎道:“孫大人,您……唉,這都過了晌午了,您還滴水未進,午飯也沒個著落,何必呢?進去跟陛下說句軟話、認個錯,不就成了嗎?似這般跪著,到底要跪到什麼時候才算完?您這一受苦,陛下也不得安寧啊!”

被稱為孫大人的男子,不曾看向那解暑湯一眼,昂首不語。

福公公歎息著,起身整理了衣袖,習慣地弓著背,慢慢挪回了熙政殿。

又過了片刻,不遠處,一高一矮的兩個人正緩緩地靠近熙政殿。

稍高些的那個男子五官俊朗、隱隱有位極人臣之氣度,舉手投足間皆是一派超然世外的風雅。隻可惜他一身便服,令人瞧不出官職大小。

跟在他側前方的,則是先前離開的小太監。

男子從熙政殿旁走過,一眼望見跪在殿前的那抹人影。他稍微頓了頓腳步,繼續前行,邊走邊嘀咕道:“這跪著的,可不是孫大人麼……”他自言自語完了,卻像是不希望有人答話,因而又提聲問了句與此毫不相幹的問題:“溫大人還沒返京?”

小太監好似剛剛聽到這位僅隔了一步之遙的大人在問話,他畢恭畢敬地答道:“回樂大人的話,溫大人尚未進宮。”

——這般言語甚是圓滑,自是讓人捉摸不透,聽在耳朵裏就要打個折扣了:那溫大人究竟是已經到京了卻還沒來得及進宮,還是仍在回京的路上?

不過是宮裏隨處可見的一個小小的傳喚太監,居然也能練出這等說話本事,麵對當朝大員也不亢不卑、應對自如。樂大人不由得在心底默默讚歎著大內總管福公公的管教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