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元稹 白居易(3 / 3)

這樣樸素而有力的敘述,最是白氏獨到的長處。如《道州民》雲:

……城雲“臣按《六典》書,任土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生者,隻有矮民無矮奴。”

這樣輕輕的十四個字,寫出一個人道主義的主張,老杜集中也沒有這樣大力氣的句子。在這種地方,白居易的理解與天才融合為一,故成功最大,最不可及。

但那是一個沒有言論自由的時代,又是一個朋黨暗鬥最厲害的時代。韓愈、柳宗元、劉禹錫、元稹、白居易都是那時代的犧牲者。元白貶謫之後,諷論詩都不敢作了,都走上了閑適的路,救世主義的旗子卷起了,且做個獨善其身的醉吟先生罷。

元稹的詩:

連昌宮詞?元稹

連昌宮中滿宮竹,歲久無人森似束。又有牆頭千葉桃,風動落花紅蔌蔌。宮邊老翁為餘泣:小年進食曾因入。上皇正在望仙樓,太真同憑闌幹立。樓上樓前盡珠翠,炫轉熒煌照天地。歸來如夢複如癡,何暇備言宮裏事?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綠。夜半月高弦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須臾覓得又連催,特敕街中許然燭。春嬌滿眼睡紅綃,掠削雲鬟旋裝束。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逐。逡巡《大遍涼州》徹,色色《龜茲轟錄》續。李漠笛傍宮牆,偷得新翻數般曲(念奴,天寶中名娼,善歌。每歲樓下酺宴累日之後,萬眾喧隘,韋黃裳輩辟易不能禁,眾樂為之罷奏。明皇遣高力士大呼於樓上曰:“欲遣念奴唱歌,邠二十五郎吹小管笛。”看人能聽否。未嚐不悄然奉詔。其為當時所重如此。然而明皇不欲奪俠遊之盛,未嚐置在宮禁。或歲幸湯泉,時巡東洛,有司潛遣從行而已。又明皇嚐於上陽宮夜後按新翻一曲。屬明夕正月十五日,潛遊燈下,忽聞酒樓上有笛奏前夕新曲。大駭之。明日密遣捕捉笛者詰驗之,自雲:“其夕竊於天津橋玩月,聞宮中度曲,遂於橋柱上插譜記之。臣即長安少年善笛者李謨也。”明皇異而遣之)。平明大駕發行宮,萬人歌舞途路中。百官隊仗避岐薛(岐王範薛王業,明皇之弟),楊氏諸姨(貴妃三姊,帝呼為姨。封韓虢秦國三夫人)車鬥風。明年十月東都破(天寶十三年祿山破洛陽),禦路猶存祿山過。驅令供頓不敢藏,萬姓無聲淚潛墮。兩京定後六七年,卻尋家舍行宮前。莊園燒盡有枯井,行宮門閉樹宛然。爾後相傳六皇帝,(肅代德順憲穆)不到離宮門久閉。往來年少說長安,玄武樓成花萼廢。去年敕使因聽竹,偶值門開暫相逐。荊榛櫛比塞池塘,狐兔驕癡緣樹木。舞榭攲傾基尚在,文窗窈窕紗猶綠。塵埋粉壁舊花鈿,烏啄風箏碎珠玉。上皇偏愛臨砌花,依然禦榻臨階斜。蛇出燕巢盤鬥拱,菌生香案正當衙。寢殿相連端正樓,太真梳洗樓上頭。晨光未出簾影黑,至今反掛珊瑚鉤。指似傍人因慟哭,卻出宮門淚相續。自從此後還閉門,夜夜狐狸上門屋。我聞此語心骨悲,太平誰致亂者誰?翁言“野父何分別,耳聞眼見為君說。姚崇宋璟作相公,勸諫上皇言語切。燮理陰陽禾黍豐,調和中外無兵戎。長官清平太守好,揀選皆言由相公。開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漸漸由妃子。祿山宮裏養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弄權宰相不記名,依稀憶得楊與李。廟謨顛倒四海搖。五十年來作瘡痏。今皇神聖丞相明,詔書才下吳蜀平。官軍又取淮西賊,此賊亦除天下寧。年年耕種宮前道,今年不遣子孫耕。老舍此意深望幸,努力廟謀休用兵。”

人道短?(樂府古題)

古道天道長,人道短。我道天道短,人道長。天道晝夜回轉不曾住,春秋冬夏忙,顛風暴雨雷電狂。晴被陰暗,月奪日光。往往星宿,日亦堂堂。天既職性命,道德人自強。舜有聖德,天不能遣壽命永昌。泥金刻玉與秦始皇。周公傅說何不長宰相?老聃仲尼何事棲遑?莽卓恭顯皆數十年富貴,梁冀夫婦車馬煌煌。若此顛倒事,豈非天道短,豈非人道長?舜留得神聖事,百代天子有典章。仲尼留得孝順語,千年萬歲父子不敢相滅亡;歿後千餘載,唐家天子封作文宣王。老君留得五千字,子孫萬萬稱聖唐。諡作玄元帝,魂魄坐天堂。周公《周禮》二十卷,有能行者知紀綱。傅說《說命》三四紙,有能師者稱祖宗。天能夭人命,人使道無窮。若此神聖事,誰道人道短?豈非人道長?天能種百草,獲得十年有氣息,蕣才一日芳。人能揀得丁沈蘭蕙,料理百和香。天解養禽獸,虎豹豺狼。人解和曲蘖,充礿祀烝嚐。杜鵑無百作,天遣百鳥哺雛不遣哺鳳皇。巨蟒壽千歲,天遣食牛吞象充腹腸。蚊螭與(與是授與,給與)變化,鬼怪與隱藏。蚊蚋與利觜,枳棘與鋒铓。賴得人道有揀別,信任天道真茫茫。若此撩亂事,豈非天道短,賴得人道長?(這篇詩很少文學意味,正是一篇有韻的議論文而已。但其中思想卻很大膽,可破除許多宗教迷信。參看上章引盧仝詩雲:“暫時上天少問天,蛇頭蠍尾誰安著?”即此詩“蚊蚋與利觜,枳棘與鋒铓”之意。)

將進酒?(樂府古題)

將進酒,將進酒,酒中有毒鴆主父。言之主父傷主母。母為妾地父妾天,仰天俯地不忍言。陽為僵踣主父前,主父不知加妾鞭。旁人知妾為主說,主將淚洗鞭頭血。推椎主母牽下堂,扶妾遣升堂上床。將進酒,酒中無毒令主壽。願主回恩歸主母。遣妾如此由主父。妾為此事人偶知,自慚不密方自悲。主今顛倒安置妾?貪天僭地誰不為。

上陽白發人?(新題樂府)

天寶年中花鳥使(天寶中密號采取豔異者為花鳥使),撩花狎鳥含春思,滿懷墨詔求嬪禦,走上高樓半酣醉。醉酣直入卿士家,閨闈不得偷回避。良人顧妾心死別,小女呼爺血垂淚。十中有一得更衣,九配深宮作宮婢。禦馬南奔胡馬蹙,宮女三千合宮棄。宮門一閉不複開,上陽花草青苔地。月夜閑聞洛水聲,秋池暗度風荷氣。日日長看提象門,終身不見門前事。近年又送數人來,自言興慶南宮至。我悲此曲將徹骨,更想深冤複酸鼻。此輩賤嬪何足言?帝子天孫古稱貴,諸王在閣四十年,七宅六宮門戶。隋煬枝條襲封邑(近封前代子孫為二王三恪),肅宗血胤無官位(肅宗已後諸王並未出閣)。王無妃媵主無婿,陽亢陰淫結災累。何如決壅順眾流,女遣從夫男作吏?(此詩也隻是一篇有韻的議論文而已。其中所記唐朝諸王的待遇,可供史料。此詩當與下文白居易的《上陽白發人》比較著,可以知道元白的詩才的優劣。)

織?婦?詞

織婦何太忙!蠶經三臥行欲老。蠶神女聖早成絲,今年絲稅抽征早。早征非是官人惡,去歲官家事戌索。征人戰苦束刀瘡,主將勳高換羅幕。繅絲織帛猶努力,變緝撩機苦難織。東家頭白雙女兒,為解挑紋嫁不得(餘掾荊時,目擊貢綾戶有終老不嫁之女)。簷前嫋嫋遊絲上,上有蜘蛛巧來往。羨他蟲豸解緣天,能向虛空織羅網。

田?家?詞

牛吒吒,田確確,旱塊敲牛蹄趵趵,種得官倉珠顆穀。六十年來兵蔟蔟,月月食糧車轆轆。一日官軍收海服,驅牛駕車食牛肉。歸來收得牛兩角,重鑄鋤犁作斤。姑舂婦擔去輸官,輸官不足歸賣屋。願官早勝仇早覆,農死有兒牛有犢,誓不遣官軍糧不足!

遣悲懷三首?(元稹哀悼亡妻之詩有一卷之多)

謝公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畫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複營齋。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皆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聽庾及之彈烏夜啼引?(也是追憶亡妻之作)

君彈《烏夜啼》,我傳樂府解古題。良人在獄妻在閨,官家欲赦烏報妻。烏前再拜淚如雨,烏作哀聲妻暗語。後人寫出《烏啼引》,吳調哀弦聲楚楚。四五年前作拾遺,諫書不密丞相知。謫官詔下吏驅遣,身作囚拘妻在遠。歸來相見淚如珠,唯說閑宵長拜烏;君來到舍是烏力,妝點烏盤邀女巫。今君為我千萬彈,烏啼啄啄歌瀾瀾。感君此曲有深意,昨日烏啼桐葉墜。當時為我賽烏人,死葬鹹陽原上地。(此詩在元氏集中可算是最上品。參看上章引張籍的《烏夜啼》)

過東都別樂天二首

(樂天在洛,太和中,稹拜左丞,自越過洛,以二詩別樂天。未幾,死於鄂。樂天哭之曰:“始以詩交終以詩訣,茲筆相絕,其今日乎?”)

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辭別難。

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

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須。

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

(元白兩人終身相愛,他們往還的詩最多至性至情的話。舉此兩章作例。)

白居易的詩,我們且依他自己的分類,每一類選幾篇作例。第一類是諷諭詩:

宿紫閣山北村

晨遊紫閣峰,暮宿山下村。村老見餘喜,為餘開一尊。舉杯未及飲,暴卒來入門,紫衣挾刀斧,草草十餘人,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飧。主人退後立,斂手反如賓。中庭有奇樹,種來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口稱采造家,身屬神策軍。主人慎勿語:中尉正承恩。

買花?(《秦中吟》之一)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

上張幄幕庇,旁織巴籬護。水灑複泥封,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歎,此歎無人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上陽白發人?怨曠也?(新樂府)

上陽人,紅顏暗老白發新。綠衣監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玄宗末歲初選入,入時十六今六十。同時采擇百餘人,零落年深殘此身。憶昔吞悲別親族,扶入車中不教哭。皆雲入內便承恩,臉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見麵,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宮鶯百轉愁厭聞,梁燕雙棲老休妒。鶯歸燕去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記年。唯向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小頭鞋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寶末年時世妝。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向《美人賦》,又不見今日《上陽白發歌》。(天寶末,有密采豔色者,當時號為“花鳥使”。呂向獻《美人賦》以諷之。)

道州民?美賢臣遇明主也?(新樂府)

道州民,多保儒,長者不過三尺餘。市作矮奴年進送,號為“道州任土貢”。任土貢,寧若斯!不聞使人生別離,老翁哭孫母哭兒,一自陽城來守郡,不進矮奴頻詔問。城雲“臣按《六典》書,任土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生者,隻有矮民無矮奴。”吾君感悟璽書下:歲貢矮奴宜悉罷。道州民,老者幼者何欣欣!父兄子弟始相保,從此得作良人身。道州民,民到於今受其賜。欲說使君先下淚。仍恐兒孫忘使君,生男多以“陽”為字。

賣炭翁?苦官市也?(新樂府)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上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重千餘斤,官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係向牛頭充炭直。

新豐折臂翁?戒邊功也?(新樂府)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須皆似雪,玄孫扶向店前行,左臂憑肩右肩折。問翁臂折來幾年,兼問致折何因緣。翁雲貫屬新豐縣,生逢聖代無征戰,慣聽梨園歌管聲,不識旗槍與弓箭。無何天寶大征兵,戶有三丁點一丁。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裏雲南行。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爺娘夫別妻,皆雲前後征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征雲南。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鄉土。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塚上哭呦呦。老人言,君聽取。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不賞邊功防黷武?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邊功未立生人怨,請問新豐臂折翁。

醉後狂言酬贈蕭殷二協律

餘杭邑客多羈貧,其間甚者蕭與殷。天寒身上猶衣葛,日高甑中未拂塵。江城山寺十一月,北風吹沙雪紛紛。賓客不見綈袍惠,黎庶未沾襦袴恩。此時太守自慚愧,重衣複衾有餘溫。因命染人與針女,先製兩裘贈二君。吳綿細軟桂布密,柔如狐腋白似雲。勞將詩書投贈我,如此小惠何足論?我有大裘君未見,寬廣和暖如陽春,此裘非繒亦非纊,裁以法度絮以仁。刀尺鈍拙製未畢,出亦不獨裹一身。若令在郡得五考,與君展覆杭州人(比較他少年時作的《新製布裘》一首,命意全同,技術大進步了)。

第二類是閑適詩。白居易晚年詩多屬於這一類。這一類的詩得力於陶潛的最多,他早年有“效陶潛體詩十六首”,自序雲:“因詠陶淵明詩,適與意會,遂效其體,成十六篇。”我們抄其中的一首,作這一類的引子:

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之一)

朝亦獨醉歌,暮亦獨醉睡。未盡一壺酒,已成三獨醉。

勿嫌飲太少,且喜歡易致。一杯複兩杯,多不過三四,

便得心中適,盡忘身外事。更複強一杯,陶然遺萬累。

一飲一石者,徒以多為貴。及其酩酊時,與我亦無異。

笑謝多飲者,酒錢徒自費。

洛陽有愚叟

洛陽有愚叟,白黑無分別。浪跡雖似狂,謀身亦不拙。

點檢盤中飯,非精亦非糲。點檢身上衣,無餘亦無闕。

天時方得所,不寒複不熱。體氣正調和,不饑仍不渴。

閑將酒壺出,醉向人家歇。飲食或烹鮮,寓眠多擁褐。

抱琴榮啟樂,荷鍤劉伶達。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發。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閑日月。

途?中?作

早起上肩舁,一杯平旦醉。晚憩下肩舁,一覺殘春睡。

身不經營物,心不思量事。但恐綺與裏,隻如吾氣味。

贈?夢?得

前日君家飲,昨日王家宴,今日過我廬,三日三會麵。

當歌聊自放,對酒交相勸。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夏日閑放

時暑不出門,亦無賓客至。靜室深下簾,小庭新掃地。

褰裳複岸幘,閑傲得自恣。朝景枕簟清,乘涼一覺睡。

午餐何所有?魚肉一兩味。夏服亦無多,蕉紗三五事。

資身既給足,長物徒煩費。若比簞瓢人,吾今太富貴。

問?少?年

千首詩堆青玉案,十分酒寫白金盂。

回頭卻問諸年少,作個狂夫得了無?

新?沐?浴

形適外無恙,心恬內無憂。夜來新沐浴,肌發舒且柔。

寬裁夾烏帽,厚絮長白裘。裘溫裹我足,帽暖覆我頭。

先進酒一杯,次舉粥一甌。半酣半飽時,四體春悠悠。

是月歲陰暮,慘冽天地愁。白日冷無光,黃河凍不流。

何處征戍行,何人羈旅遊?窮途絕糧客,寒獄無燈囚。

勞生彼何苦,遂性我何優?撫心但自愧,孰知其所由?

醉後聽唱桂華曲

詩雲:“遙知天上桂華孤,試問嫦娥更要無?月宮幸有閑田地,何不中央種兩株?”此曲韻怨切,聽輒感人,故雲爾。

《桂華詞》意苦丁寧,唱到嫦娥醉便醒。此是人間腸斷曲,莫教不得意人聽。

他早年有《折劍頭》詩雲:“莫輕直折劍,猶勝曲全鉤”。晚年不得意,又畏懼黨禍,故放情於詩酒,自隱於佛老,決心作個醉吟先生,自甘作“曲全鉤”了。讀上文的兩首詩,可以知他的心境。

達哉樂天行

達哉達哉白樂天!分司東都十三年。

七旬才滿冠已掛,半祿未及車先懸。

或伴遊客春行樂,或隨山僧夜坐禪。

二年忘卻問家事,門庭多草廚少煙。

庖童朝告鹽米盡,侍婢暮訴衣裳穿。

妻孥不悅甥侄悶,而我醉臥方陶然。

起來與爾畫生計,薄產處置有後先。

先賣南坊十畝園,次賣東都五頃田。

然後兼賣所居宅,仿佛獲緡二三千。

半與爾充衣食費,半與吾供酒肉錢。

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須白頭風眩。

但恐此錢用不盡,即先朝露歸夜泉。

未歸且住亦不惡,饑餐樂飲安穩眠。

死生無可無不可,達哉達哉白樂天!

下篇:中國古代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