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本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握緊了雙拳。
“我受夠了!我他媽的受夠了!”
他用拳頭重重地打在了麵前的鏡子上,鏡子被擊碎,上麵出現了報錯錯誤代碼,旁邊的全息投影儀上投影出了一個年輕女性的形象,建議他注射鎮定劑休息一下,厄本從破碎的鏡子上取下一片碎玻璃,將它拿在手裏,並用尖端對準自己的手腕處。
“我要自由。”
他將玻璃碎片插進自己的手腕裏,取出了一枚小小的芯片,上麵刻有厄本的編號和他的識別碼,他把芯片緊緊握在手裏,箭步衝出廁所,推開廁所的門,將那枚芯片丟在站在門口大聲指責他的公司領導身上,說出了他一直以來最想說出的話。
“我不幹了!”
周圍正在辦公的人都向他看去,甚至負責清潔的機器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向他的地方看去。
他的領導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厄本打斷了。
“閉嘴吧你這個惡心的格爾瑪斯人,你的聲音就跟卡著屎一樣難聽,而且我他媽聽了這傻逼聲音對我發號施令了十年,我受夠了,我要離開這裏……”
領導並沒有多說什麼,他調出了旁邊牆壁的管理麵板,在識別了厄本的身份後,毫不猶豫地點擊了“開除”的選項,很快,公司廣播便開始填報厄本已經被開除的消息,這時周圍正在辦公的人們再次將頭埋了下去,不再看著他。
“你被太把自己當回事,公司沒了你還會一樣,而且,很快就會有人來填補你的位置。”
“去死吧,賤種。”厄本頭也不回地就向著出口走去。
當公司出口的機械閘門緩緩打開,厄本將自己的安保通行證放在了門口保安亭檢查點的桌子上,保安看了看他電子通行證上“已開除”幾個大字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何必呢,都是出來混吃一口飯的。”
“你不理解,他們在剝削我們,而我們在他們眼裏一文不值,隻是可悲的消耗品,用完了,用厭了,就可以丟掉。”厄本對保安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能怎麼辦?你的生活保障稅呢?你的壽命延長稅呢?你該怎麼交呢?追逐你所謂的自由隻會讓你活的更加艱難,小子,生活要腳踏實地。”
“我本以為你作為一個人類想法會跟我一致,結果你卻選擇屈服那個外星賤種,你……”“沒辦法,小子,我必須得養家。”
“那就好好地伺候你的奴隸主去吧!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地方了。”厄本向著停車場走去,保安從保衛室中走了出來,拿走了厄本的安保通行證,將它掛在了保衛室角落的櫃子裏。
“唉……這個月第三個了。”保安看著厄本遠去的身影歎了一口氣。
星空之下,太空城一片繁華,閃爍的霓虹燈是城市的標誌,流動的交通是城市的血液,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暗潮湧動,人造光源照耀著城市那虛偽的麵具,而陰影無時不刻籠罩著這裏的人們,人們卻一聲不吭,自甘活在這裏,無法逃離,無法逃避。這裏沒有恢宏的太空歌劇,一切就如同幾個世紀前一樣。
這裏是芬文基奧太空城,芬文基奧太空城沒有奇跡。
就像每一個在芬文基奧太空城丟掉工作的人一樣,厄本開始靠酗酒度日,他的信用已經被公司凍結了,剩下的積蓄也不夠他繼續租下自己的房子,為了維持生計,厄本賣掉了他的單人載具,然後,沒日沒夜地活躍在14號街道的各種娛樂場所裏,在這裏,他至少可以明目張膽的發牢騷,將他以前在公司裏遇到的各種不公和不快伴著酒氣脫口而出,久而久之,這種對過去的傾訴變成了對政府和社會的不滿,他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歸咎於芬文基奧太空城政府的管理。最後人們也厭倦了他的說辭,每當他在喝到興致正高時發表他那所謂的言論時,旁邊就會響起這樣的聲音:“夠了酒鬼,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快閉嘴吧!”周圍的人也會跟著起哄,而厄本則是沉默不語,低頭放下酒杯,灰溜溜地離開這裏,他在這裏找不到任何歸屬感。
“危險,血液酒精含量大於80mg\/dl,保障措施即將啟動。”附在他身體上的納米機器人正在提醒他,同時深入他的體內,進入他的肝髒並強化他的肝功能,不過這仍不能阻止他的嘔吐,他在街邊隨便找到了一個拐角,吐了出來,然後靠在了牆邊,不過這一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在街邊胡言亂語,而是在沉默中思考人生,思考自己的意義,最後他得出了結論。
“笑話……”
他在街邊歇斯底裏地笑著,路過的人見了他都要繞著走,有人嚐試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但是被厄本那極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嚇跑了,最後還是靠治安機器人才將厄本移走,不過治安機器人並沒有將厄本關進看守所的權利,所以厄本被兩個治安機器人轉移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咖啡店裏,厄本被安置在了咖啡店門口的長凳上。
“祝您生活愉快……”治安機器人在離開前如是說道,厄本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瓶蓋,向其中一個治安機器人丟去,治安機器人不為所動,向下一個應該巡邏的街區走去。厄本坐了起來,心煩意亂之際,厄本回過頭看了眼咖啡店的內部。
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這地方隻能看到人類種族,磨咖啡的,品嚐咖啡的,閑聊的,坐著聽演講的,以及正在演講的,都是人類。
“…你們或許要說:阿赫特先生,我需要一個工作,更長的壽命。是的,你的說法很對,生命實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是自由!那就是尊嚴!…”厄本看到一個人類男人站在咖啡桌上,可能是過於激動,他的臉變得潤紅,右手不停地在空中劃動作,活脫脫像一個舊時代的交通管製者,台下的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咖啡店的店長也在旁邊看得入了迷,即便那個男人踢開了桌子上的老式玻璃杯也毫不在意。
“…芬文基奧太空城是由人類建立的,就應當由人類來支配,但是在那些該死的官僚們,打著什麼什麼種族和諧相處的幌子,聯合那些外星種族,像水蛭一樣吸我們的血。知道水蛭吧?一種貪婪的,依靠吸附他人身上吸血的低賤生物…”演講者將他的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和大拇指放在一起,就好像手中真的捏了一隻水蛭一樣,演講者的表情也很變得愈發憤怒,下麵的觀眾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
厄本站了起來,好奇地向窗內看去。演講者這時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拿出了一塊便攜式操控模板,將什麼東西投影了出來:“看看吧我的朋友們,那些官僚們口口聲聲說會提高我們的社會福利,然而卻將壽命延長稅調高,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我們都知道生存是人類乃至生物的本能,為了能活下去,為了能活的長,我們會付出一切,而那些官僚利用我們這一心理,賺了大發,他們自己呢,自私地得到永生……”
“還有,那些外星種族,舉個例子,獵戶座星雲的撻斯科種族,在壽命管理法中的法定銷毀年齡是450歲,和他們的種族平均壽命相差無幾,而且壽命稅是按每100年交。甚至有些在波江座的種族,平均年齡不超過80歲,在壽命管理法修正後的法定銷毀年齡都增加到了130年,再看看我們人類種族,自從地球聯邦政府加入銀河係聯合後,人類法定壽命從300年下調至180年,壽命稅按每40年交……”
演講者說到這裏,厄本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無力繳納壽命稅款了,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講會被警察逮捕,並被強製安樂死,他的記憶會從數據庫中刪除,他將不再存在,沒有人會記得他,他開始陷入恐懼之中,他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導致自己被開除,然後丟了工作,也許,真的就像那位人類保安說的那樣:“何必呢?”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在公司的行為已經被錄入檔案,如果他選擇找其他的工作,沒有人會願意錄取他,正因為他的一時衝動,導致他的信息檔案上留下了永遠的汙點,現在已然沒有回頭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權利,向金錢和死亡妥協。
厄本扶著玻璃窗,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著,演講者似乎注意到了他,向他的方向看去,片刻過後,演講者指著窗外的厄本說:“看啊,又是一個在社會下層遊蕩的孤魂野鬼,把他帶進來。”
演講者旁邊的幾個壯漢走出門,將失意的厄本帶進來咖啡館,還沒等厄本詢問發生了什麼,演講者先開口了。
“誒等等,你先別說話,我看你怎麼失魂落魄的,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工作不如意?愛情不如意?……”
這番話好像打開了厄本的話匣子,他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咖啡館的眾人傾訴苦水,從破口大罵到失聲痛哭再到歇斯底裏,仿佛世間百態都化作了談話的這幾分鍾,與其他地方的人不同的是,演講者看上去很認真地聽完了厄本的話。
等厄本傾訴完肚子裏的苦水之後,演講者讓服務機器人遞上紙巾,拍拍厄本的後背,麵向下麵的觀眾說:“看看吧!這個太空城社會將一個本應該有著壯誌豪情的人類變成了這幅狼狽模樣,朋友,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厄本,傑裏特·厄本,來自20號民居。”
“我是阿赫特,聲明一下,我不是本地人,我來這裏就是為了……了解你們這些人的情況,以及……”阿赫特瞟了幾眼旁邊的觀眾,那些人仿佛知道了什麼,操控玻璃上的控製模板,將咖啡館封閉了起來。
厄本有些不明所以,阿赫特將他帶到了桌子旁邊,讓他隨便找一個地方坐下。
“看你那身行頭,是不是USG科技公司的員工啊?我記得公司老板好像是個格爾瑪斯人來著。”
厄本點了點頭,剛想說話,阿赫特卻先一步開口。
“格爾瑪斯種族皇帝統治世界的曆史可比地球長得多,他們從骨子裏就有一種傲慢,蔑視其他的種族,而他們自己就是沒有開化的種族,沒有人類的擴張紀元,他們早就爛在自己的星係裏了……”聽著阿赫特的話,厄本有些迷惑,看著厄本有些不感興趣,阿赫特轉移了話題:“好了先不說這個,厄本,你不是一個人,在芬文基奧,還有相當多對政府,對那些吸血鬼不滿的人,不要認為你們很弱小,你們這些人隻是缺乏凝聚力,而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那凝聚力。”
厄本迷茫地看著阿赫特,疑問地說:“我……?”
“是啊!時勢造英雄!我們需要一把火,你 可能 就是這一把火。”阿赫特將“可能”二字著重發音,從桌子上拿起一杯水喝下,然後對厄本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聽說過格韋爾太空城嗎?”
厄本搖了搖頭,然後反問道:“你就是從那個太空城來的嗎?”
“不不不,我,從很多地方來。”阿赫特的回答讓厄本更加摸不著頭腦。
“嘿朋友,縱起火海看上去很難,但其實很簡單,我們隻需要一根紅磷火柴。”阿赫特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舊時代火柴盒,這玩意在如今已經相當稀有了,阿赫特抽出了一根火柴,引燃後,點燃了剛剛從服務機器人那裏拿到的紙巾,火焰在紙上蔓延,吞噬著紙巾,隨後阿赫特將燃燒的紙巾丟進了銷毀垃圾桶。
“明天上午十一點,11號區域,我們在芬文基奧廣場見。”阿赫特看了眼手腕,好像在調試著什麼,不過厄本注意到他手腕上身份識別芯片投影出來的信息界麵裏有幾張11號區域的照片,還有許多大品牌公司和廣場的照片。
“呃……我先走了……”厄本站了起來,向咖啡館門口走去。
走出咖啡館,厄本不知所措地站在街邊,他的眼中沒有繁華的霓虹夜景,他所注意到的,是紅藍切換的警燈,和在附近街區長鳴不斷的警笛。他的表情變得麻木起來。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次日上午,當厄本按阿赫特的約定來到11號區域的芬文基奧廣場後,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人,到處都是人,街道,階梯,樓房甚至是廣場中央屹立著的芬文基奧雕像的基座上,都站著人,揮舞著不同顏色的旗幟,舉著顯示著各種各樣標語的輕薄大型顯示屏。
厄本注意到了阿赫特,他正站在雕像基座的其中一邊,舉著擴音器,身後背著一杆橘色的旗幟,對著底下的人們說:“你們渴望自由嗎?你們渴望民主嗎?”
“想!”底下的人群沸騰起來。
“你們痛恨獨裁者嗎?你們痛恨那些寄生蟲嗎?”
底下的人群更加沸騰,他們舉起拳頭,近乎怒吼地喊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