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了屋子,隨意地找了一把椅子,癱坐到上麵,整個世界忽得寂靜了,隻聽得到雪在窗上融化的聲音,此時他覺得自己宛如一座孤島,一座與外界徹底隔絕的孤島。他向四下看了看,“原來有壁爐啊。”,於是他撿起幾根枯柴,往壁爐裏扔去,火堆燃了起來,吱哇亂叫著,火星濺到了他的臉頰上,他卻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也許他已經木然了,在臉頰上方,嵌著一對遊離無神的眼球。
待屋子裏暖和一些後,他站起身,腳下的木板響起吱呀聲,那聲音逐漸遠離了火堆,朝著屋內飄去,大約六七秒後,木板停止了呻吟,一陣更加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這扇門連著老人的房間。老人的房間不大,裏麵隻有一張床,一套桌椅,和一張泛黃的紙,紙上寫滿了我看不懂的文字,但我隱約能感覺到,那是種河山帶礪的文字,中年男子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紙,目光與字符相交。
他的雙肩顫抖著,眼底泛起晶瑩的液體,凝澄的眼神流露出來,隨後他將紙莊重地疊好,收入了衣袋內的信封,緩緩地向屋外走去,我從他的眼中讀出了一種無名的思念,和溫暖,這種溫暖足以融掉世界上最冷的冰。
他走到了屋外的墓碑前,用雙手輕撫著碑文,刺骨的寒風扭曲了他的聲音,使那聲音聽起來像嘶吼,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他忽然跪倒在地,淚珠無聲地滴落下來,無比的熾熱,融化了石碑旁的積雪,甚至於冰棱也奈不住。
第二天,他離開了,一步也沒有回頭。
夕陽似催人淚下的赤紅。
III
下個秋天,幹燥極了,一道閃電就那麼不偏不倚地劈在了木屋上,把屋子點燃了,火勢無情且迅猛地蔓延著,僅在電光火石間,赤焰就席卷了這裏的一切,烈烈作響地燒著。在這火光之中,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任由熱浪將自己扔來扔去,灼烈的火舌燒上了我的身軀,死死地抓著我,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在一塊石板上,陣陣刺痛從翅翼傳來,我不可能飛起來了,隻得蜷縮於石板之下,那石板是老人的墓碑,斑駁的焦黑爬上了碑身,仿佛掛上了一顆顆碩大的黑色淚滴一般,有什麼東西正無聲地哭泣著。
大火猛烈地燃燒著,一天,兩天,直到第三天的清晨,天空才憐憫地垂下眼淚,熄滅了烈火。躺在一篇哀草寒煙中,視線早已模糊,周遭的一切都被毀了,杳無蹤跡,即使是墓碑上的碑文,也不能幸免於難,過往的一切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這裏隻餘有枯落沉寂。
IV
又一個迷霧籠罩的清晨,又一個驕陽高懸的白晝,又一個赤霞浸染的黃昏,又一個萬籟俱寂的夜間,無論是何種繁榮盛況的璀璨文明,在無數奔流的時間後,也會被完全抹去痕跡,更何況隻是一小塊孤獨的“桃花源”。
炙烤出的傷疤亦已愈合,角落處,樹木蓊蓊鬱鬱,鮮花馥馥鬱鬱,蝶們蹁躚飛舞,一鞭殘陽打下,這裏如水晶球中的世界般,晶瑩的虛幻,一副方興未艾的樣子,我坐在朽木上生出的花上,風姿的葉片落下上,眼前的一切很美,缺少了嫋娜的感覺。
在一個細雨偏偏的淩晨,一個年輕人來到了山裏,儼然二十多歲的樣子,穿過一派濃蔭匝地,徑直走向了角落,他也許不是個迷路的人,但他仍在苦苦追尋著某些東西,雨絲中夾帶著樹木的清香撲麵,過往的事物,也在他的臉上輕撫,他將一封褶皺的信紙放在碑前,那碑已被燒沒了文字,“祖父。”他輕聲呼道。
他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那位老者的所行所為,循著先前留下的痕跡,這痕跡僅存於心靈之中,是一種我永遠無法理解的、無可名狀的物事,憑著這痕跡,夙興夜寐、焚膏繼晷,星移物換間,他修起了安居之所,栽下了芝蘭玉樹,耕出了滄海桑田。他也許從未注意到我,但我絕不會忘記,那夕陽下,櫛風沐雨後的身影,他正鑲著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