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嫩青色裙子,是安玉寧送給我的所有衣服中,最華麗的一件。寬大的袖子上,繡著青藍色和白色的花紋,都用金邊鑲好。袖口上有一隻振翅欲飛的小鳳。裙擺是黑色,重重疊障的金線花紋。領口和裙擺,都露出裏麵的紅色裏襯。
我梳了一個端莊的羅魚髻。微翹的髻尾點了金鈿。
丫頭看我這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道:“少奶奶從來沒有這樣盛裝打扮過。爺也從來沒有看過呢。”
我摸摸發尾,低聲道:“他不用看這個。”
丫頭就不說話了。
打扮妥當,我提著裙子出了屋子。
遠遠就聞到酒香。隱隱和花園裏花香應合,又好像和月光應和。
隻是沒想到小桃還有幾分逢場作戲的本事,把那陳軍師哄得直笑。
我提著裙子上前,笑道:“倒是讓先生久等了。”
說著,我就笑著坐在了那陳軍師的身邊,親自取了酒壺過來,含笑搖了一搖,笑道:“呀,竟然喝了這麼多。先生海量。”
許是喝得多了,陳軍師用手肘支著石桌,有幾分輕佻地含笑看著我:“小夫人是生氣老夫沒有等佳人共飲?”
我忙道:“這怎麼能。”說著,又一笑,低聲道:“我家裏的酒雖然香,棋局雖然好,但是先生可不要貪杯哦。”
陳軍師哈哈大笑,竟伸手在小桃臉上輕佻地捏了一把,眼睛笑吟吟地看著我,道:“小夫人說得是。酒雖然香……嗯,總會有更香的東西。”
小桃氣得咬牙切齒,但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麼,不動聲色地退讓了一些,捏著嗓子道:“先生這又是說哪裏的話,我家少奶奶是擔心先生明天早上起來要頭疼。先生可不要不識好人心!”
陳軍師聞言,又是一陣大笑,最終挨過來,笑著看著我,道:“夫人是這個意思麼?可真是好貼心。”
我笑著給他倒酒,低聲道:“丫頭不懂事,先生不用放在心上。這酒雖香,卻絕對不上腦。先生可以放心。但,貪杯總歸是不好。”
陳軍師道:“如何個不好法?”
如何不好……我怎麼知道?
但我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抬頭去望月亮,輕聲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貪杯不過是寂寞罷了。先生是做大事的人,又怎麼能沉溺於這等多情是非中。”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但是陳軍師似乎很有感觸,竟怔了一怔,道:“好一個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說得真是好……你說得不錯,人貪杯,不過是因為寂寞罷了。人生在世,不管男女,總是需要一個歸宿的。”說著,他又笑了一笑,倒像是在自言自語,道:“比起英雄塚,溫柔鄉和杜康廟,倒更像是一個好歸宿。”
我愣住。這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自己自斟自飲,一杯接著一杯地喝。
最終我回過神,低聲道:“先生,溫柔鄉和杜康廟,雖然好,卻不是長呆的地方。古語有言,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縱然是邀明月同飲,待醒了也不過是對影成三人的下場。又何必呢。”
老陳似乎喝得有點高了,傻乎乎地重複我的話:“抽刀斷水水更流……你這是哪一個古人言?”
我一愣。一時忘形,忘了這裏沒有李太白這個古人。隻能胡謅:“非古人,乃是故人。”
“又是哪一位故人?”
我隻好道:“是家慈。”一提起安四我又覺得心裏柔軟得亂七八糟,笑了一笑,道:“家慈已經過世了。”我就不信他能找誰去對峙。
他愣了愣,然後歎了一聲可惜:“此等奇女子。”
我不說話。他應該喝醉了,不理他。
老陳一個人喝了一會兒,最終果然趴在桌子上,開始呼呼大睡。
我卻沒有這麼輕率,叫了他幾聲,皆沒有反應。還是不敢鬆懈,低聲吩咐人把他抬到客房去睡。
小桃道:“少奶奶?”
我捏了一把冷汗,道:“把今天送信的人,叫來。”
小桃道了個是。但是沒一會兒她就回來了,麵色隱隱有些焦急:“少奶奶,人不見了。”
我心中一驚,道:“怎麼會不見了?”
小桃道:“這奴婢也不知道。起初隻是看他趕了路,似乎又饑又渴,便讓他一個人到夥房去弄點吃的喝的。但夥房的大姐們都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人了。一開始隻當他是去如廁,但一直也沒回來。”
我的眼睛眯了起來。最終冷笑了一聲,道:“好得很,也不用去找了。著人把那陳軍師的屋子給我看死。”
小桃大驚:“少奶奶?”
我低聲道:“莫驚。隻要我們不出去,他們就奈何不得我們。”
小桃張了張嘴,但到底是懂事的丫頭,很快就去安排。我也親自跑來跑去,安排好院子的守備。
粗略計算。我這裏有十個武婢,十八名家兵。最好的兵器就是弓箭。可以暫時守住。
安玉寧說,他吃的一頓飯,有一道菜色,叫三杯鴨。以野鴿塞入野鴨,再把野鴨塞入家鴨……他還說,這個名字甚有趣,說不定以後,能做個菜色,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