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時下起了瓢潑大雨。青石板大街上空無一人,宋慈舉著方油氈布遮了頭,但全身衣袍都被打濕了。
懵懵懂懂地被人擺布了這半日,潑頭一陣冷雨倒有點將他打清醒了些。這時他覺得後悔,悔不該沒問清緣由就匆匆接受了“諸葛容”的假身份,他預感到將有十分蹊蹺的事會緊隨而來。轉而他又琢磨溫暢行此舉的目的,但又百思不得其解。想到齊恒山屍身的慘狀,他又覺得這中州鎮有一連串怪事,溫暢行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衷不便宣明,但他顯然又對齊恒山的人命不屑一顧。他暗示的巨奸大盜又是指的什麼人呢?
心中轉著思緒,不覺巴到了平安客店的門前。
店堂裏早上了燈,兩排銅燭台在空蕩蕩的店堂裏閃爍著古怪的光焰,彌漫著一種神秘的氣氛。
宋慈走近帳台,樓旺盛忙堆起笑臉相迎。
宋慈在登記冊上填寫畢,要了房號,便從懷裏揣出那把算盤並一串銅錢交與樓旺盛,道:“軍寨的牛兵曹要我將這兩件東西送回貴店。這算盤是從齊恒山的屍身上搜得的,想來貴店做生意也缺不了它。”
樓旺盛遭了聲謝,將算盤放入帳台抽屜裏,銅錢卻小心納入衣袖,口中嘟嚷:“我還以為那包袱裏是我的二十兩銀子哩,晦氣。這一串銅錢頂得什麼?”
宋慈進客房,匆匆收拾了便去湯池沐浴。
湯池這時已沒有多少客人。蒸騰的熱氣裏,隻見兩個凶神惡煞的漢子在水池中相撲打鬥,白瓷磚地上架起一竹榻和茶幾,竹榻上坐著個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商賈正在吃茶觀戰。
宋慈自顧沐浴,洗淨了一日來的醃髒汗臭,便也爬上池來,興孜孜地一旁觀看。
那商賈上下打量了宋慈,並不吱聲,使眼色喚過侍役耳語了幾句。隻見那侍役忙不迭撤了茶幾,端上幹淨衫襪,便悄悄退下了。商賈彈冠振衣,慢慢穿著。
池中打鬥的漢子也起身來拭擦身子,見商賈一個冷眼,朝宋慈一聲聒噪,便捏著毛巾護定商賈出去湯池。
宋慈自覺沒趣,他知道剛才那商賈正在騰達得意之時,傲兀之氣盈於眉目,通常是不屑與人搭訕的。那兩個惡煞凶神般的大漢必是他外出的隨從侍仆,往往練就一身好武藝,貼身護衛。
宋慈浴罷穿衣時,忽見他的褡背被人翻動過,內裏東西未少,但軍寨簽押的那大紅名帖卻濕了一角,心中不由起了疑雲。
晚膳畢,天幕上掛出一鉤明媚的新月。宋慈吹滅了蠟燭,坐在臨窗的椅子上欣賞著寧謐的夜色,正待把一日來的顛驚疑亂驅趕一淨,有人輕輕敲了一下房門。一個侍婢端著茶盤推門而進時間,宋慈猛省,這不正是日間在碼頭上站立樓掌櫃身邊的俊美子麼?卻原來她也是客店裏使喚的。
“小姐好生麵善,今日在碼頭上認屍時像是見過。”
“哎喲,客官好眼力,樓掌櫃吩咐店裏去兩個人算是屍者親屬,齊恒山在這鎮上並無親人哩。”
宋慈哦了一聲:“果不出吾所料,小姐看去便不是個粗使丫環。”
那女子嫣然一笑:“樓掌櫃是我的遠房叔叔,我父母下世後便跟了過來。平時助嬸子隻料理些家務,這兩日客店亂成一鍋粥,我也偶爾出來照應客人。像客官這樣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有氣度的,奴家最是欽仰。”
宋慈發覺這女子不僅貌美,且伶機警,胸有城府。
“嗬,小姐,冒昧問一聲你的姓名。”
“奴家名喚嬋娟,今年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