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個基本點(1 / 3)

周公和孔子都不變態,

他們為青年男女的性愛

留下了自由的空間。

三月三的中國情人節,

演出了東周版的《花兒與少年》。

愛國賊

魯國那個跟家君唱反調的家臣,叫南蒯(kuǎi)。

南蒯是季孫氏封地費邑的宰。照規矩,季孫氏把費邑承包給南蒯後,自己就不怎麼管事,所以南蒯在那裏當了三年老大。但,當南蒯決定背叛季孫大夫、支持魯國國君時,費邑人卻不幹了。他們把南蒯抓起來,對他說:過去我等聽命於先生,是因為忠誠於主上。現在先生有了那種想法,我輩卻沒有這等狠心。那就請先生另謀高就吧!您老人家的理想抱負,上哪兒不能實現啊!

眾叛親離的南蒯隻好卷起鋪蓋走人,抱頭鼠竄逃到了齊國。幸運的是,齊國倒也收留了他。

有一天,南蒯伺候齊景公吃飯。

景公突然端起酒杯說:你這叛徒!

南蒯不知景公這話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景公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當時臉都綠了,一肚子委屈地辯解說:微臣豈敢叛亂,不過想強大公室而已。這可是愛國呀!

旁邊的齊國大夫卻反唇相譏:身為家臣,愛的什麼國?你罪過大了去了![1]

奇怪!愛國有罪?

不。愛國無罪,隻不過要有資格,並非人人都能愛。諸侯愛國就是對的,因為他是“國君”。大夫愛國也是對的,因為他是“國人”。家臣愛國,則“罪莫大焉”。

家臣愛國,何罪之有?

僭越。

換句話說,就是通房大丫頭把自己當成了大老婆。

前麵說過,封建是一種秩序。它確定的君臣關係和效忠對象,也是有層級的。具體地說,從上到下,天子之臣是諸侯,諸侯之臣是大夫,大夫之臣是士(家臣)。從下到上,家臣忠於大夫,大夫忠於諸侯,諸侯忠於天子。

這就是禮。

因此,諸侯可以“愛天下”,大夫可以“愛國”,家臣則隻能“愛家”。嚴格按照這禮法的規定去愛,才叫忠。越級非禮而愛國,就是“愛國賊”。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齊景公隻把南蒯叫做“叛夫”,算是客氣。

那麼,費邑的邑人,為什麼可以反對他們的總管南蒯,越級忠於季孫氏?

因為按照邦國製度,天下隻有一個,封區隻有兩級。封到采邑,就不再分封。家臣不是君主,隻是大夫派出的代理人。邑人也不是家臣的臣,而是大夫的臣,即“家人”。他們的道德義務,是“忠君愛家”,不是“忠君愛國”。這跟季孫大夫的是非對錯沒關係,跟南蒯的政治立場更沒關係。

禮,隻認秩序,不管是非。

後果當然很嚴重。依照這個“忠君原則”,諸侯如果對抗天子,大夫就應該跟著對抗;大夫如果反叛諸侯,家臣也會跟著反了。周的滅亡,就因為此。

但是沒有辦法,因為是非講不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怎麼操作?

講得清並可操作的,隻有秩序。

秩序貫穿著邦國製度。井田是經濟秩序,宗法是社會秩序,封建是政治秩序。這就一要明差異,二要定等級。井田製區分公私,於是有公田、私田;宗法製區分嫡庶,於是有嫡子、庶子;封建製區分君臣,於是有人、有民。人是貴族,民是平民和奴隸。這是“階級”,三等。天子是超級貴族,諸侯是高級貴族,大夫是中級貴族,士是低級貴族。這是“等級”,四等。此外還有公侯伯子男,是諸侯的“爵級”,五等。

由此可見,秩序即等級。它像井田一樣形成序列,叫井然有序;像阡陌一樣條理分明,叫井井有條。事實上,等級分明的周社會,就是一塊“井田”;秩序井然的周製度,則是一口“井”。周公和他的繼承人,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挖井不止,終於挖得深不見底,單等我們跳下去。

這口井,就叫“倫理治國”。

好大一張網

什麼叫“倫理”?

倫,是一個很晚才有的字,甲骨文和金文都沒。它的本字,應該是“侖”(侖),金文的字形像柵欄。後來加上單人旁,變成“倫”,有類比(無與倫比)、匹敵(精彩絕倫)、條理(語無倫次)等意思。

其實,倫,就是次序和類別。如果亂了次序,錯了類別,弄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就叫不倫不類。

最重要的次序和類別,是人類社會的,叫“人倫”。按照後來儒家的說法,人倫主要包括五種人際關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叫“五倫”。規範五倫的道理、法則和儀式,就叫“倫理”。

倫理的核心,是“名分”。

名分就是名位和職分,也就是一個人的社會身份、社會地位和社會角色,以及相應的權利、義務和待遇。地位特別高的,還有爵號和車服。爵號是“名”,車服叫“器”。名和器合起來,就叫“名器”。

名和器是統一的。名不同,器也不同。比如祭祀用的禮器,天子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都是鼎奇數,簋偶數。祭祀時的樂舞,天子八佾(讀如義),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祭祀穿的禮服,天子十二旒,諸侯九旒,上大夫七旒,下大夫五旒。旒(讀如流),是垂在冕前麵的珠串。士沒有冕,也就沒有旒。

名分,決定著待遇、規格、譜。

所以,傳統社會的中國人極其看重名分。妻們固然會嚴防死守,小老婆也不能“妾身未分明”。比如《紅樓夢》裏的花襲人,是最早跟賈寶玉上床的。但因為沒有“走程序”,結果便連妾都不是,隻能嫁給別人。

名分,簡直就是命根子。

沒有人可以不要名分。沒有名分,就沒有麵子。麵子是名分的標誌,也是人的臉麵,或臉譜。擺出來,就叫“擺譜”;有了它,就叫“有譜”。有譜就靠譜。這就可以交往,可以“麵對麵”。否則,就“對不起”。

對不起的意思是:雙方麵子的尺寸差距太大,麵子小的一方即便想“麵對”,也“對不起”。

難怪我們“死要麵子”。

其實,麵子可以要,也可以給。小妾扶正,副職轉正,是實實在在地給;稱小老婆為如夫人,管芝麻官叫大老爺,是客客氣氣地給。但無論虛名還是實惠,也無論是贈送抑或索要,前提都是你得認同倫理,看重名分。隻要你把名分當回事,所有程序便會啟動。從此,你就成了電腦裏的數據,任由綱常倫理的軟件處理。

這是一張蜘蛛網,而且彈性很好。

能夠逃出這張網的人很少。你出家?廟裏有師父。你落草?山寨有頭領。你自主擇業?業內有行會。你浪跡江湖?江湖有門派。你不可能絕對一個人生存。隻要歸屬於某一群體,那就要有名分。隻要接受名分,那就仍在五倫。所以蘇東坡“長恨此身非我有”,但發完牢騷,照舊回家睡覺。什麼“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根本做不到,也沒當真想過。[2]

這可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宗法倫理,將傳統社會的所有人都“一網打盡”。

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是那隻蜘蛛。

因此,盡管秦始皇憎恨封建,漢高祖厭惡儒家,卻都不反對倫理治國。秦始皇的政策,是既要依法治國,又要道德禮儀,隻不過把德和禮都納入法。因此,他除了推行“車同軌,書同文”,還要求“行同倫”。

漢高祖也一樣。他在登基不久立足未穩時,便讓儒生叔孫通重新製定了禮儀,以此作為君臨天下治理帝國的工具和手段。於是,以綱常倫理為核心的禮樂製度,便不但沒有因為邦國變成帝國而被廢除,反倒一直延續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