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自序 現在的生活我不想要,但又不知道要什麼(2 / 3)

“住在家裏有什麼不好的?”

“是不是長大了,覺得不需要父母了?”

“出去還要多付房租,這些錢省下來不好嗎?”

“在家有做好的飯菜,你工作這麼辛苦,出去還得自己弄,太累!”

他們的理由和架勢,讓我覺得任何辯解都是無情的證據,而且我討厭說服人。後來,我反複琢磨,最後我給他們算了一筆賬。

每天上下班,從楊浦區到靜安區,來回需要兩個多小時,兩個小時,我可以翻譯2000字,按行業標準算的話,也能掙個百十來塊。一個月就是3000元人民幣。

“房租才多少錢?”我問他們。

他們不說話了。大概覺得我說得有理,住到外麵反而更劃算。

上海是個大城市,在大城市裏討生活都不容易。我的父母為了我,從江西來到這個地方,對此深有體會。對於未來的壓力,他們比我更大。說了那麼多理由,其實父母最擔心的是錢,最想要的是我過得好。

我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搬走了。周末回家,母親說:“讓你小子騙了,你上下班的時間省了,洗衣燒菜打掃房間的時間怎麼說?”

木已成舟,我嘿嘿地笑。

我和父母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和空間,我每周回家一次,有時候是半個月。每個月有那麼幾天,我自己燒菜,大部分時候不是陪客戶就是在外麵草草地應付了事。我本來可不是這麼打算的,在我的計劃裏,要用獨居鍛煉廚藝,後來證明這就好像帶著課本回家過暑假一樣,都是扯淡。沒有幾個人像自己想象中那麼熱愛廚房的。這個道理我在新西蘭才真正明白。

我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剛開始的時候,母親每次打電話都要問:“今天吃過了嗎?吃了什麼?”還有諸如此類的問題,後來就是:“周末回家嗎?”

“不回,下周吧。或者下下周。”

現在回想起來,這樣的生活狀態,是一種前奏,這讓隨後發生的一段長長的離別不那麼突兀和難以接受了。貫穿其中的對話則變了。

“什麼時候再打電話回家?”

“下個月吧。下個月的這個時候。”

生活啊,就是這樣在不經意之間朝著你想要的方向走下去的。當童年的我捧起第一本書的時候,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能躍然紙上。最重要的是,永遠別湮沒自己心裏的聲音。

在新居住了兩個月,春天來了,南京西路的梧桐樹,一點點綠了。每天上下班的途中,我看著這些新生命告訴自己,這會是美好的一年。我感性起來不要命,不過南京西路的景致顯然很對我的胃口。

4月的一個晚上,我在家上網,微風和野狼這對年輕夫妻的環球之旅已經到達新西蘭。一個很美的小島——這就是我對新西蘭的全部印象。兩年後,我看到世界地圖冊上的這個島國和密密麻麻熟悉的地名,幾乎有淚要流下來。究竟需要累積多少回憶和愛,才能夠在一瞬間讓我感動至此?那些不自知的溫暖昨天,竟然讓春天延長再延長,長得讓我相信花兒會一直開,鳥兒永遠自由自在。

和很多人一樣,我羨慕微風和野狼。周遊世界,聽上去多酷啊。可我怎麼就沒勇氣把工作辭了?我真沒用,我咒罵自己,罵完了第二天繼續上班。

4月13日晚上,這對神仙眷侶寫下了新的日誌:

在這裏,遇到一個剛剛20歲出頭的香港男孩,獨自一人拿著相機和三腳架拍照。他已經在新西蘭待了8個月。拿的是打工度假簽證,一邊打工一邊玩。打工攢了錢,就帶著地圖走新西蘭的經典徒步路線……

出來旅行這段時間,我們遇到很多拿著打工度假簽證的人。對我們來說似乎很難實現的周遊世界,對西方的年輕人來說是一件頗為自然的事情,即使不是“周遊世界”,他們也會花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去別的國家旅行。

我和大野狼很是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兒知道還有打工度假這樣的簽證。更極端一些,我覺得也許大學畢業後不該急著找工作,在各國遊曆,增長見識,開闊眼界,也許對以後就業更有益處。而且,拿著打工度假簽證,可以自己打工養活自己,也沒有給父母增加額外的經濟負擔……

看到這裏,腦袋裏嗡地一下炸了,世界放射出新的姿態,我知道自己該幹嗎了。

活到了25歲,這是我第一次處置自己的人生。我們都有這種權利,可是我們未必有勇氣。我們的勇氣早就在被安排好的一帆風順裏,或者在被預言的隨波逐流裏,被我們遺忘,不再願意想起。

然而我終究還是尋回了我的子彈,並且放進了腐朽的胸膛。我後來一直挺感謝這對夫妻,因為他們給我提供了一個最終鼓起勇氣的契機。我始終認為,很多人也有反抗現實的願望,也為此累積了一定程度的勇氣,但是我們周圍太缺少讓他們鼓足勇氣邁出第一步的契機。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在國外很普通的一件事,在國內不僅需要決心和勇氣,更需要運氣。

2009年底,我問媽媽:“你這輩子有什麼夢想?”

她想了一下,說:“都這麼老了,還談這個?”

“你必須回答我,我很認真的。”

她又想了更長的時間,然後說:“想要去香港。總覺得那是個很好的地方。”

“哦?為什麼?”

“也沒有為什麼,隻是小時候開始就有這樣的印象。”

我說:“那我們就去香港。”

夢想的實現是美好的事,能夠幫助我愛的人實現夢想,是我的使命。

我和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可以像朋友一樣說話的呢?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幾天以後,我們去了香港。

二零一零年 上海

我問我媽媽:“如果明天我死了,你能不能接受?”

“不能。你還年輕呢,別瞎說!”

“那你還能好好活著嗎?”

“應該可以吧。”

“如果明天你死了,我可以接受,但是我肯定活得很糟糕。”

我沒有開玩笑,我忽然發現如果父母離我而去,我沒有信心可以一個人對抗生活。想要獲得一個人也可以生存下去的智慧和勇氣,比什麼都難。這個願望劇烈地膨脹,把我的安全感迅速擠出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