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箬覺得當時的場麵有些滑稽。
一個病得這麼虛弱的老太太,坐在輪椅上,在細數自己的罪狀嗎?
“恨又怎樣,不恨又怎樣!當年的事過去這麼久了,我不想再提。”
“不提不代表沒有發生過,現在顧瀾也不在了,以前有些話不能說,現在還是講清楚的好。”任佩茵病懨懨地斜靠在輪椅上,聲音很低弱,但氣勢絕對不輸。
杜箬瞬間覺得自己錯了,這老太太即使病成這樣,但氣勢不減啊。
“講清楚,我跟你之間,還有什麼沒講清楚?”
“我們之間自然沒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和安明。”
“放心,既然當年我沒有死纏著他,現在也一樣。”杜箬不知為何,心裏開始委屈起來。
老太太扯著幹燥的嘴唇笑了笑:“你看看,又急了是不是?我還沒說什麼,你沒必要這麼急著跟我兒子撇清關係,更何況了了都這麼大了,你們之間還撇得清嗎?”
“那你什麼意思?”
“我意思啊…”任佩茵的目光移到窗外去,“你來見我之前我打了兩針杜冷丁,不然我覺得我都未必有力氣坐在這裏,所以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這樣, 未必看得到明年草變綠。我是想趁還有力氣說話,跟你講一講我心裏的想法。我以前一直不讚成你和安明在一起,現在也未必讚成,因為你太年輕,比安明小了二十歲,我怕你對他不是真心。更何況安明那麼多家產,你又有了了…”
杜箬冷哼一聲,打斷任佩茵的話:“你是怕我利用了了奪你們喬家的家產?那你未免太看高我了,我沒有這份腦子!如果你覺得我不安全,我大可以帶著了了離開,從此讓他們父子不見麵!”
她說著眼睛就開始酸起來,視線模糊,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大老遠來在這裏再受一回氣。
“你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要將了了生下來?我從未奢望過喬安明會娶我,更沒想過要用孩子去奪家產,我當年願意頂著流言蜚語把孩子生下來,唯一想到的是喬安明他沒有後嗣,他這把年紀了,性子那麼冷,我怕他除去了了,這一世真要孤寡一輩子!所以我想替他留個種,可到你這,怎麼就變成處心積慮了呢?”
杜箬真是熬不住了。
她這些年受的苦,即使躺在喬安明懷裏都沒有怎麼哭,可現在麵對這個病入膏肓的老人,她卻哭得滿臉都是淚。
任佩茵依舊麵無表情,偏著頭笑了笑:“你看你還是急了,得聽我把話講完。我知道安明各方麵都很優秀,現在顧瀾去世了,他如果真的還想再娶,肯定一大幫小丫頭爭著要嫁,但他一根筋,這些年心裏還是隻容得下你一個人,我也不知道你哪點好,但他的脾氣我清楚,認定了就不輕易變,所以沒辦法,我隻得認了,再加上你還有個了了,了了是我嫡親孫子,所以就算我心裏多不願意,但從了了的角度出發,還是希望你跟安明早點安定下來,早點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這話鋒突然又轉了,杜箬的眼淚還掛在臉上,她都不知該氣憤還是傷心。
老太太依舊靠在輪椅上,抱了抱手:“你別這樣看我,我知道我說的話不好聽,但請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情,以前顧瀾在的時候安明過得挺辛苦,顧瀾身子弱,脾氣又嬌,但現在顧瀾不在了,我希望安明以後可以活得輕鬆一點,事業也好,家庭也罷,都要平平順順,這樣我才能走得安心。”
她低弱蒼啞的說完,又費力地笑了笑,嘴角的皮膚因為鬆弛消瘦而全部皺到一起。
杜箬本來還有些憤怒,但聽她說完這些,突然就釋懷了。
這些年她也問過自己很多次,到底恨不恨任佩茵,她都無法給予答案,可這一刻,她可以很輕鬆地在心裏對自己說,她不恨。
任佩茵的方式未必正確,但出發點卻是為喬安明好。
天下母親大抵如此,杜箬以前不懂,但自從了了出生後,她漸漸可以理解。
走的時候任佩茵叫住她,很由衷地道了句謝謝:“你能夠讓了了認我這個奶奶,我其實心裏挺感激。除此之外,我也感激你三年前沒有將了了打掉…”
杜箬苦笑,卻沒接著她的話講下去,而是說:“了了會在這再陪你幾天,下周一讓喬安明安排人將他送回去。”
遂轉身離開,走過那兩盒水果的時候,杜箬又停下:“頭一次來見你,也不知道買什麼,我記得喬安明跟我提過你喜歡吃葡萄,所以買了一點。”
任佩茵鼻子泛酸:“好,我會吃。”
其實她哪裏還能吃葡萄,最近都已經無法進食了,隻能靠輸液維持。
杜箬從任佩茵病房出來的時候,聽到走廊那端有哭聲。
“媽,你走了我怎麼辦?就剩下我一個人,回家冷冷清清……”
尖利的喊聲,將杜箬定在原地,她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牆上掛的指示牌:“腫瘤住院病房”。
這應該是人生的最後一站,許多人都會在這裏慢慢停止呼吸。
她突然意識到,如果任佩茵沒了,那喬安明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杜箬當天回了宜縣,隨後兩天都挺平靜。
她沒有聯係喬安明,了了也沒送回來,按照之前喬安明跟她的約定,兩天後了了就該回來了,也就是下周一,可是還未等到周一,杜箬卻等來了陌生電話。
“你好,杜小姐,我是彭於初,請問你現在講話方便嗎?”
杜箬當時正在倉庫理新到的藥品,聽到“彭於初”三個字慌了一下:“方便,你說吧。”
“是這樣的,喬總的母親過世了,他委托我安排後事,我想來想去都覺得你應該來看一下,所以問小張要了你的號碼。”
杜箬手裏拿的藥盒“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久久回不過神。
彭於初以為她不願意去,調子冷著:“如果杜小姐覺得不方便,那就當我沒打過這個電話。”
“不是,我隻是太意外。”她彎腰將藥盒撿起來,問:“什麼時候去世的?”
“昨晚淩晨,在家裏。”
“那喬安明呢?他要不要緊?”
“喬總…喬總很傷心,但還撐得住,畢竟老太太的身後事還得靠他來安排。”彭於初想了想,又問:“杜小姐你能過來嗎?了了還在崇州,喬總安排家裏的傭人帶著,但我給你打電話的事,喬總不知道,所以你如果要過來,我另外安排車子去接你。”
杜箬想了片刻:“你把喪禮的地址給我吧,我自己過去就好。”
但是最終杜箬沒有去。
她以什麼身份去?
了了的媽媽?喬安明在外麵養的女人?
顧瀾上半年剛去世,下半年如果杜箬就出現在任佩茵的喪禮上,那麼讓外人怎麼看喬安明?所以她選擇沉默,不給喬安明打電話,也不聯係。
第三天便是下葬。
彭於初安排的喪葬服務公司會在殯儀館為任佩茵舉行一個遺體告別會,隨後火化,埋到之前購置的寶華山陵園。
出席告別會的人太多,親戚不算,光喬安明生意上的朋友就來了幾百個,花圈從禮堂一直排到殯儀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