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座女子 下篇 24
下麵我們得歇一歇。我用這麼絮絮叨叨的方式把我生命中(我發現這個詞在我這部小說裏使用率相當高，不知你發現沒有)的男人一 一道來，想必你也煩了。讓我們又回到火車上。
此時已是三更了。我的眼睛開始有些睜不開了，我躺倒下來，靠著母親，然後我進入了夢中，隱隱約約聽見有美妙的音樂……我撥開層層雲霧，看見一個樂隊在演奏。奏出的旋律極其空靈、詭譎，是人間所沒有的。等我走近了，才看見豎琴手實際上是在無數根白花花的肋骨上彈撥如雨，鼓手激情飛揚地敲著一個頭骨，笛手吹的是一根脊椎骨，鋼琴的琴鍵是一條條慘白泛綠的舌頭，提琴的琴弦是幹枯發黃的死人發絲，我嚇得毛發倒豎，一下子從雲裏掉落下來……我從夢裏驚醒過來，手心都是汗，在這寒意襲人的深秋淩晨。
想必你現在已經從我在敘述那些男人時的絮絮叨叨嫋繞出的飽悶氣氛中掙脫出來，被我的夢嚇出了振奮的心情和盎然的興致。好的，讓我們繼續。我雖然驚醒了，但是沉沉的睡意如同一張網緊緊地纏縛住我，我拚命掙紮也掙不脫，終於又迷迷糊糊睡去……忽然，一雙無形的巨手從我身體某個隱秘黑暗的角落猝不及防地伸出來，一把將我擰出了迷糊中，拽回了現實……我的雙目張開了，但意識還未隨著眼睛這扇窗戶的開啟而跑出來。我茫然地望了望身邊熟睡的母親，環視了一下車廂，這些收入眼睛的東西並沒能進入我的大腦。我很快又一次合上眼睛。我靈魂的窗戶一關閉，大腦裏立刻一片昏暗，沉沉的睡意如同濃濃的夜色在我頭腦中彌漫。我仿佛在無限的宇宙空間往下墜，往下墜，可是這時那隻巨手又伸出來了，緊緊拉著我，拚命要把我往現實世界裏拽……我又一次從沉沉睡眠裏掙脫出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有時候你拚命想睡著，但總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在並不堅實的夢境與縹緲的現實間徘徊。
而我的情況又有點不同。我從睡夢裏掙脫出來後，那隻巨手在我身體內部像從黑暗的房內用力地撐起天窗一樣不準我合上眼睛。問題就出在那隻不知從何而來的手。它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冒出來？這隻手它的本體或者說支配它的是什麼？我試圖再次沉入睡眠來辨識。可是我的睡意竟全然被這隻手驅除了。一股龐大無形的力量阻止我入睡，這隻手正是這股力量伸出來的。驀然間，我明白了，這正在我身體裏無限膨脹的力量即是那生命最原始的衝動，最本能的激情——對死亡的恐懼。那隻手就是一隻恐懼之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過類似的感覺。你害怕睡過去，你一邊極力想入睡，一邊又有一種無緣無故的本能恐懼，怕這一睡著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所以你潛意識中又在阻止自己入睡，你是不是有時會這樣。而對於我，這種感覺何等熟識！這種昏昏欲睡的感覺，這種仿佛一睡過去就永遠醒不來了的感覺。在這一年裏，這種感覺曾一度屢犯我，幾次將我推到死神的門檻前。我想起我曾被死神劫掠的可怕經曆，我記得我與死神的肌膚之親、死神黑亮的唇在我的脖頸上留下斑斑的吻痕。可是我每次都最終逃出了死神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