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之歌 上篇 6
小雪，小雪，你要忍住呀，堅持堅持。我撫著小雪被汗水濡濕的額頭鼓勵她，安慰她。早在幾天前，小雪就悄悄告訴我，她懷疑自己懷孕了。昨天剛考完一門期末考試，小雪就說她要去檢查是否真的懷孕了。我本來要陪她去的，她說不用麻煩，我就一個人先回寢室。可我剛到寢室，小雪打電話來，說她現在在一個私人診所，已確診懷孕，要做人流，麻煩我給她帶五百塊錢過去。我馬上趕到診所，小雪正在打針，據說打了這一針，孩子就死了。那針頭紮下去的一瞬，我看見淚水沿著小雪的麵頰流下來。孩子死了。小雪說她感覺到那一針直直紮進孩子的頭部，那是她和他的孩子呀。她這個做母親的就這樣輕易地否定了一個生命，也抹去了這個生命在這個世上有可能綿延出的一條人生路以及這條路分岔出的錯綜的網絡，這些分岔出去的路延伸到了別人的生命中。所以這樣一個生命的結束也抽去了人間本該有的一個關係網，由此改變了世上另外一些人的命運：也許一段生死戀情就這樣不存在了，一個等待他的夏娃孤獨地過了一生，陷入了一個平庸的婚姻；也許一個本會被他開車軋死的孩子順利地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並且生了一個國家主席；也許一個本該由他搞出的科研項目也子虛烏有了，中國人在下個世紀又與諾貝爾獎失之交臂……
“倘若在子宮孕育/某個生命/一切可能與不可能/是否都將和他/一起誕生……(曹麗娟《童女之舞》)這個生命最後隻不過是這個私家醫生用手強行拖拽出來的一個滿身流血，血紅色裏泛烏紫的芭比娃娃大小的木偶人一樣的東西。那是打完針後的第二天，我帶上明天要考的科目的複習資料陪小雪來到這個私人診所。小雪從下午2點半左右開始腹痛，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痛越厲害，呻吟聲也從輕波微浪變成驚濤駭浪，山洪一樣將我淹沒。我眼看著天一點點黑下來，小雪已經開始在床上打滾、抓被單、咬枕頭，慘烈的叫聲像刀劃在玻璃上發出的尖厲聲音一樣刺痛我耳膜，我根本無法安心複習。夜幕降臨了，小雪還是生不出來，滿屋子都滾著她的慘叫。我看見一抹慘白的月光抹在小雪臉上，像白色的床單將她的臉罩住了般，我嚇了一跳，好像看見小雪直挺挺躺在床上，從頭到腳蒙了一張白色的裹屍布……我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小雪還在扭動，痙攣，呻吟。我的心一陣陣緊縮，血管一根根打結。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向黑沉沉的窗外看去，漆黑的天上隻有一輪慘白的月亮，像一隻死人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回瞪我。
到了十二點，小雪還沒生下孩子，醫生決定幫她。這個私家醫生將小雪推進一個簡陋的不正規的手術室，並且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把我叫進去幫忙。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進手術室，第一次親自參與手術，第一次見到女人的秘密花園。我看見金屬器械在暗房裏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像一道閃電一下子戳進小雪的下體，然後我看見她的下麵開始擴開了，像徐徐推開一扇門。然後有兩條小蛇一樣的東西落出來，原來是孩子細繩般的小小的腿，吊在那裏一晃一晃的。這個醫生一邊用器械擴宮，一邊抓住孩子的腿強行往外拽，後來孩子整個地出來了，四個月的孩子，已經有鼻有眼，細胳膊細腿的，小雞雞像一條蛆那麼小，在跨間晃蕩。接下來是清宮，醫生像垃圾工一樣在小雪的子宮裏掏挖，據醫生說，胎盤還在裏麵沒有出來……這整個過程，伴隨著的是小雪刺破夜空的慘叫，那種痛苦是我所無法想象的，我隻是看見那種痛在小雪汗涔涔的皮膚下奔突、齧咬、波蕩，我隻是用手緊緊抓住她的手，感受著那種痛的強大力量傳導過來，要將我的皮肉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