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之歌 上篇 21
我開始改善對待外界的態度，在自己一開始就築就的與外界隔斷的密不透風的牆上鑽眼打洞。然而已經固定形成的境況是很難扭轉的，身邊幾乎沒有人留意到那堵牆上微小的洞眼，更沒有人響應我在牆內試圖伸出來的目光。隻有一個性情溫和、為人厚道的室友小雪，不但從我鑽的小眼探進關懷的眼神，還幫助我一起摧毀這堵牆。我最難忘的是期末考大學生思想道德修養一門時，是在晚上，我們宿舍離考試的教室很遠，要經過一段叢林茂密、人跡稀少的陰森小路。於是大家都三三兩兩結伴走。吃晚飯時她們就一夥一夥組合了，我們的室友都有各自的伴侶，紛紛先於我走了。小雪和對門寢室一個女生關係好，晚飯前那個女生就來把小雪叫走了。小雪本來是等我的，這一陣子，小雪感到了我怯怯向大家這邊移過來的步子，就格外照應我，時時注意不要冷落了我，不要讓我一人落單。可是這天，她拋下了我，我在那一刻竟然被那種無人為伴的孤獨擊潰了。在那一刻，我是那麼孤苦無告，軟弱無能，竟感到獨自一人是那麼難以忍受，希望有個伴的渴望是那麼不可抗拒。我就這樣強忍著淚水，拚命壓住身體裏往上衝湧的一股無可名狀的淒楚，拖著發軟的雙腿獨自去吃晚飯。就在吃飯的時候，一滴不聽話的淚水滑落下來，在盤碟邊緣向我眨著眼睛故意氣我。我一下子賭起氣來，心想，不等我就算了，我才不稀罕！一個人走就一個人走，怕什麼呢！小雪也是一路貨，前段時間對我的好都是虛情假意！……
正想著，小雪忽然站在了我的麵前：姝姝，你還沒吃完？我等你，你快一點。我一下子怔住了，馬上低下頭去刨飯，我害怕小雪看見我的表情，我從自己翻滾的心潮可以估摸到臉上的瞬息萬變。那天晚上小雪和我一起去考場，考完試後等我一起走。第二天要考計算機，我還沒上機練過，已經練熟了的小雪又在沉沉夜色中陪我摸著黑去地處偏僻的計算機中心……月黑風高，走在路上像走在一個惡夢裏，然而小雪把我挽得那麼緊，她的手鉗在我的臂彎上隨著行走的顛簸一下一下地用力，十個緊緊攥住我的手指像一種私語，令我感到親切、安全。我走著走著就恍然起來，仿佛腳下的路忽然變成了某種熟悉的撫摸，撫在我的足底，我的腳步聲變成了一種口音，是鄉音。這條路，我認出來了，是銅城三中後山的一條路。挽著我的手變得堅硬起來，那種堅硬和我肢體的柔軟仿佛粘連的血肉一樣結合。那種堅硬，和那種會激發我柔軟的源頭，隻能來自方幽……方幽嗬，我們一起走過多少夜路！三中的後山是我們的王國呀，除了我們誰也統治不了那座山啊。它的每棵樹都是我們的思維，它的每個鳥巢都是我們的夢鄉。那座山就是我們本身，它跳著我們的心跳。姝姝，你才是這山上的女王哪。姝姝，天黑了，走這條路你怕嗎？有你在身邊，我怕什麼。有方幽在身邊我怕什麼。方幽，她的眼睛像野貓一樣灼灼，你再也沒見過那種眼睛，黑、深、幽、挑釁、蓬勃、強悍，然而有時候看著我，柔情會從很深很深的眼底，經過很長很長的蜿蜒，很濃很濃地翻卷出來，像烏雲翻身一樣出現在她眼中…..是方幽的手沒錯，她的手是我一輩子不會搞錯的，那和我白皙柔軟，棉花朵一般的手是天生一對，那手，嗬，粗糙、結實、敦厚、一言九鼎，那分明是常年勞作的手。方幽的父母常年不在家，沒人管她，家裏什麼事都是她做，買煤氣、修電爐、接保險絲、洗衣做飯、打掃屋子。方幽的能幹在細活上也毫不遜色，你簡直不能相信那一件件精美的毛衣，那一隻隻漂亮的紙鶴是從那麼粗造的手裏出來的。2000年我從蘭州倉惶逃回，放棄了學業，跟愛人生離死別，我的痛，除了父母，就是她和可心在感受著，她在那一年給我疊了一千隻紙鶴，每一隻後麵寫上“願姝姝快樂起來”…….姝姝啊，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啊，姝姝，我那從小體弱多病，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姝姝啊，沒有吃過什麼苦，沒有見過世麵，偏偏又有那麼叛逆，那麼激烈的性格，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哦。姝姝啊，在我們還小的時候我可以保護你照顧你然而姝姝，我不能保護你陪伴你一輩子。姝姝，那年你走了，你走了，你連頭都沒有回啊……姝姝，你就要去讀大學了，我真羨慕你啊，你要好好讀書，姝姝，我沒有什麼可以送給你的，我隻問你，我可以吻你一下嗎？……姝姝啊，我等待這一吻等待了多少年，早在我們都還小時，我的美麗的公主呀我就總想在你那白嫩的臉上吻一下，我就總是想，為什麼你的皮膚就那麼白嫩呢而為什麼我的皮膚又黑又粗我的美麗的公主呀…….姝姝，那年你就那麼走了，你沒有流淚沒有回頭你就那麼走了，我一直站在三中門口流淚你知不知道，可是你連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