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之歌 下 篇 32
我想，可心的痛跟我是一樣的。過去那個可心已經不在了，同樣，過去那個我也消失所蹤。我麵對的是一個從臉龐到身體到舉止到性情都全新的可心，同樣，可心麵對的也是一個從臉形到身體到靈魂都全新的我。我們在麵對對方時大概都隻有疼痛，我們給予彼此的都是傷害。可心大概也在呼喚，我的那個姝姝呢，是誰把我的姝姝，那個熱烈奔放、靈魂裏激蕩的潮水幾欲泛濫、心底的情感如火如荼、生命力像原始植物一樣的姝姝變成這樣，是誰把她抽空了把她變得這樣麻鈍冷漠扭曲究竟是誰。看她瘦成那個樣子看她，她那一身的骨頭使我簡直不敢離她太近，她是著魔了還是怎的，她枯瘦的容顏像死神的神諭，她的聲音仿佛來自著冥界的信號，她曾經炯炯發光的大眼睛現在黯淡無光仿佛已經看到了塵世之外，姝姝哦，你怎麼了。
而現在，姝姝終於長胖了！姝姝現在有著正常的體形了，看來也恢複了正常的身心，姝姝的眼睛有光了，我看見愛與靈氣在她眼中複燃了。可心也對我恢複了過去的推心置腹，我休學在家的那一年冬天，可心做流產，同時又和男友分手了，她傷心欲絕，給我打電話向我哭訴個不停。我馬上趕到她寢室。盡管一直未能接受這個陌生的可心，我在踏進可心寢室看見她憔悴瘦削楚楚可憐的樣子時，我的心還是揪住了，我情難自禁地將一個陌生的可心抱在懷裏，勸慰她。這的的確確是一個陌生女孩，她在走馬燈似的換了八個男友後遇上了她現在的男友餘開，她竟然那麼瘋狂執著不顧一切機關算盡地將餘開追求到了，這不是過去那個可心的作為。她告訴我，這麼多年了，隻有這次對餘開才是真愛，她終於在餘開這裏燃燒了她所有的激情所有的生命力量。我驚奇地發現，在可心身上其實有我的特質，這麼多年我都認為可心和我是兩類人，既不居於我性格中左左盤踞的那一麵又不居於我性格中方幽盤踞的那一麵，我始終覺得可心在我們這個圈子之外、在庸庸碌碌的芸芸眾生中。現在，可心性格深處有一個和我幾乎一摸一樣的女人浮出來了，並且比我發展得更為極端，我的靈魂具有破壞力和毀滅性，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我是一個弱者，甚至可以說相當無能，然而可心把我性格深處的那些醜陋和陰暗都發展到現實生活中了，她墮落了沉淪了，她瘋狂激烈結果最終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餘開忍受不了她了，殘酷地在她懷孕時甩了她，她在沒有男友關懷的情況下自己去做了流產。可心啊，我將她抱在懷裏，為她歎息。我對懷裏這個陌生女人有殘存的過去的情誼，但更多的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相似的苦難的同情，不是因為她是可心。
然而我又犯了一個錯誤，這是我在可心身上犯下的第二次謬誤了。那天我住在可心寢室陪了她很久，我們聊到很多過去的往事，都覺得恍然如夢，過去那個可心屍骨已寒，現在回想起來，可心自己無奈而滄桑，而我，隻有鑽心的痛。可心說起了我從前對她的種種好，我吃驚極了，問她，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她告訴我說她就是這樣，總是記著別人的好。我對可心的好屈指可數，那是某種帶有施舍性質的好，是有時看她實在可憐巴巴一無長處，由於對她的憐憫而給予的有限度的好。然而不好卻是多數，那麼多次的冷淡、不耐煩、鄙夷、譏笑，可是這些可心都不記得了。可心又說起餘開，也是說他的種種好，他都把她拋棄了在她做人流的時候，可是她說起他還是隻說他的好，他對她的好，一點一滴她都記得，她說哪怕他的不好遠多於好，哪怕他隻有千分之一的好她也會用全心全意的好去待他，在他不好的時候她就會想著他的好化解過去。在我們回憶過去時，可心甚至對我說到了尹莎的種種好。我就說，可心，你怎麼還是這樣，你不能這樣。我就不這樣，我隻記仇。我會記得別人待我的不好，哪怕一丁點不經意的傷害，我也會沒齒不忘。尤其我愛過的人，愛得越深我越會記著他對我的一點一滴的傷害。我大概不會天長地久地愛一個人，但是會天長地久地恨一個人。比如說張美麗，我到現在夢見她比夢見任何故人都多，每次在夢中不是我將她殺害就是她把我掐死。我知道我還會一直恨她直至海枯石爛，天荒地老。隻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不會停止對這個老巫婆刻骨銘心的恨。尹莎當年做出的事我也銘記在心的，雖然我沒有怪她沒有報複她但是那不是因為她的好，她對我好過嗎，我隻記得我對她的那種好那種容納，我原諒了她是因為她是我愛過的女人，她是我鍾情的漂亮女子之一。可心說，你信嗎，甚至曹煒，我也沒有怪過他。我幾乎啞然，那個自以為是毫無心肝的臭男人，在我看來是罪不可赦啊。可心卻說，我永遠忘不了他當年的目光，盡管他後來矢口否認說是我自作多情，但無論如何，他的目光給過我美好的錯覺和幻想，我仍然覺得我當年的一切包括我的初戀那麼純美，可以懷念一生。可心呀，我說，你真是……我怎麼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