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李任重的一席話,撩得書呆子心慌意亂,一晚上睡在單人床上輾轉反側、胡思亂想。他極力在腦海中尋找那個女人——陳淑貞的形象,似乎見過,又似乎沒見過。這個機械總廠有兩三千工人幹部,廠房沿著山溝逶迤下來,占地長有幾公裏,他到哪兒去找呢?
他一點也沒想到在他背後還有針對他的政治活動,他的呆就呆在這裏。
一宿無話,現在我們也去參加第二天一大早就由李任重提請召開的廠黨委會吧。
五個黨委委員來了四個。王副廠長一聽說又是討論翻譯的事頭就疼:早已決定的事,有什麼必要還翻來覆去地討論?他借口快進入第四季度了,要作財務總結,沒到會議室去。
開始,李任重就說明了必須配備專業翻譯的必要性:讓趙信書去不但是當翻譯,還要去熟悉引進的機器,這對礦山機械化是大有好處的,何況,外國專家再三提出這樣的要求,廠方總不能置之不理。
“我保證趙信書同誌沒問題!”他慷慨激昂地說,“我已經親自調查過了:他確實丟了一個黑炮。這黑炮不是別的,卻是一顆棋子,象棋裏的棋子!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還認為,我們廠黨委對他的生活關心得很不夠。這個人,大家都知道,在礦山勤勤懇懇地幹了快三十年,卻連個家都沒有。這……周圍的同誌也應該替他操操心,給他一點溫暖吧……”
這個知識分子也有點書呆子氣,連翻譯問題帶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問題侃侃地談了十來分鍾,說到後來,他也發覺自己走了題,又把話拉回來,說:
“總之,我提出還是讓趙信書去和漢斯一起工作,大家討論吧。”
吳書記主持會議,當然要聽完大家的意見以後才作總結,這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坐在會議桌的主位上。鄭副廠長早就覺得應該讓趙信書來當翻譯,到外單位借人是多此一舉。什麼“黑炮”不“黑炮”的!他知道趙信書此人即使幹壞事也幹不了大的壞事,至多和漢斯有點私下的財物來往,無非是交換中國的古董和外國的錄音機之類的玩意兒,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總比誤了生產上的大事好。但是,因為這個提案是李任重提出來的,他就執拗地不表態支持,靠在椅子上兩眼一會兒望望窗外,一會兒瞅瞅天花板。
會場靜默了一會兒,周紹文坐起來,兩手放在會議桌上,輕輕地咳了一聲,說:
“對趙工,關心,我們的確實應該關心的。過去,我們對他是不夠關心的,嘖!今後……不過,關心不等於不搞清楚問題。正是為了關心他,更要把問題搞清楚。所以說,李廠長,你是不是能把調查的過程介紹詳細點呢?”
周紹文絕對沒有一絲惡意。由趙信書當翻譯和由馮良才當翻譯,對他個人都沒有一點利害關係。他隻是從他主管的事情上出發,一定要把每個人的問題弄得水落石出而已。
李任重原原本本地把夜訪趙信書的經過敘述了一遍,隻是略去了給他介紹對象的話。
“嗯——”周紹文皺著眉頭想了一想,臉上驀地展開一絲異樣的笑意。“那麼,這裏麵就有兩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了:一、下棋是兩個人才能下的,你當時去的時候,房子裏並沒有別人,他為什麼要把丟了一個黑炮的象棋大明大白地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呢?二、一顆棋子值多少錢?李廠長說是木頭做的,我不會下棋,不懂那玩意兒,可我想一副木頭棋子至多值一塊多錢吧;一顆棋子,不管它是黑炮紅炮,就更不值錢了,他為什麼要花好幾毛錢打這麼份電報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