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途異數近日宦途異數,多不可曉。有由捐納起家,甫握篆即為總督者。袁世凱初以監生報捐中書科中書,改同知,再捐候補道。甲午自高麗逃歸,擢寧紹台道,旋升直隸臬司,留小站練兵,皆未蒞任。戊戌入康黨,由譚嗣同保以侍郎候補。尋奉命往天津,叛康附榮祿,遂署直隸總督,此一異也。
有官至巡撫未經引見者。舊例,凡正印官必引見,奉旨除授,方許赴任,雖八品鹽課大使亦然。張鳴岐以舉人入岑春煊幕,報捐道員,旋補右江道,遞升臬司、藩司,不二年遂至廣西巡撫,訖未一履禁地,瞻仰天顏,此二異也。
又有兄弟同官一省,同時互為總督者。趙爾巽既移督四川,其弟爾豐方為建昌道,竟不回避,改為邊務大臣。爾巽入京陛見,即以爾豐護總督;爾巽調東三省,即以爾豐補授四川總督;以封疆重任,乃兄弟私相交代如此,此三異也。
又有本省人同時為本省兩司者。江西藩司劉春霖,本吉水人,其曾祖商販在外,遂寄籍貴陽。臬司陳夔麟,崇仁人,父官貴州,遂家焉,其宗族、邱墓、姻親故在。二人自請回避,皆不許,此四異也。
三菱公司湘潭趙啟霖、莆田江春霖、全州趙炳麟同時為諫官,甚相得,號稱敢言。京師人爭目矚之,因假上海洋商標記,共呼三禦史為“三菱公司”。啟霖美文辭,溫慎如好女子,不妄與人交,入台不一年,以劾奕父子罷職。炳麟汲汲好名,視趙、江稍馳鶩,所著書秘不示人,多記國朝掌故,然文筆不甚雅馴。春霖剛直使氣,好飲酒,飲數鬥不醉,酒半輒掀髯指罵王公,聞者咋舌。婦死不再娶,僦居宣武城南,出無車,每上封事,夜半挾衣冠雇東洋車入宿朝房,雖大風雪如是。郵傳部尚書陳璧亦福建人,貧而鄙,甚畏言路。欲為春霖置妾,固辭。又贈以騾車,亦不受。平時外官循俗例所饋冰炭別敬悉謝絕之,而微行蹩薛如故也。
銅元紙幣之害錢幣之製,必鑄本與錢價相埒,乃可取信於民,久行無弊。古未聞有以圜法為利者。自厘金興,所收製錢每緡重至七八斤,外人潛運出口,銷化為銅,中國始憂錢荒。偷為一切取巧之計者乃倡議改鑄銅元,始行於湖北,每枚重二錢七分,當製錢十枚。較其贏絀,六倍其利不止。各省仿效行之,銅元餘利遂為入款大宗,端方、張之洞皆借此以濟新政,於是局所增至二十餘處。奸商結黨盜鑄,或更從海外輸入,幣日益多,銀日益漲,每銀一兩易錢至二千。物價既昂,商業大窘。舊例,各州縣丁糧,民間輸錢而司庫收銀,銀價既高,地方官入款頓絀,不敷解繳,拙者坐困,巧者遁而之他,吏治亦大壞。度支部憂之,乃請旨停鑄,隻留天津一廠歸部臣督辦,停鑄未及一年而戶部設大清銀行、各省設官銀號,內外庫空如洗,官私通行紙幣。主其事者侵盜無厭,或奸宄偽造,紛然莫可究詰,小有驚變,人情洶洶,百貨不流,商店相率倒閉。蓋始之創行銅元,以三錢鑄本強作十錢之用,民已不堪,至官票行,但憑一紙空券攘取民間貨物,直與虜略無異矣。主張新法者方以銀行為莫大經濟,至設專門學堂以資造就,其荒誕不經,殆有非思議所能及者。
軍機不勝撰擬之任國初未設軍機,多由南書房擬旨。故高士奇在南齋頗招物議,有“萬國金珠貢淡人”之謠,“淡人”蓋士奇字也。雍正時,張廷玉為軍機大臣,攜編修戴衢亨等入直,代司撰擬,尚無章京缺額。然雍、乾兩朝詔諭反複詳盡,用一人必宣示其所以擢用之故,行一政必表白其所以不得不行之苦心,其戒飭臣工,懇切如家人父子。有一詔長至數百言或千餘言者,疑皆出自宸斷,非軍機所敢擅擬。光緒初年,潘祖蔭、翁同號稱績學,頗工詞藻。戊戌後,榮祿當國,嚐在私第擬旨,同僚皆不與知。瞿鴻礻幾稍具文才,亦莫敢表衤暴,至榮祿死,始稍稍秉筆。同時榮慶自以翰林起家,頗欲自試,每成一稿,鴻礻幾徑塗改之,不少假借。慶自顧不如,亦不敢爭。鴻礻幾罷,張之洞、袁世凱相繼入軍機。之洞暮年才盡,執筆沉思,終日不成一字,世凱從旁笑之,亦莫能讚一詞也。之洞所擬德宗遺詔,自稱“在天之靈彌留不起”,讀者皆掩口而笑。十餘年來,朝政不綱,直視樞務為例行公事,凡執旨批答輒令章京檢成案改易數字以進,無成案者,諸大臣各出私見,湊綴成文,不必其能動人也,但求畢一日之事而已。故有此督、撫所參之員彼督、撫旋即保奏,彼省奏撥之款此省旋即截留,又有甲部奏定之章乙部旋即議改,從無嚴旨詰責之事。載灃初攝政時,興致甚高,凡批答各省章奏,變“依議”曰“允行”,如史臣記事之體,折尾恭譽套語輒加濃圈。後亦稍稍懈弛,視德宗時尤甚,雖交議交查密旨,或累月經年不複,亦若忘之,無過問者。浙江巡撫增韞請簡王豐鎬為交涉使,奏朱批:“著照所請。”二品大員不見除授之旨,聞者莫不怪詫。舊製,凡屬參案,雖一典史疏防越獄,必明降諭旨,用示懲戒。兩廣總督袁樹勳被彈,密旨交瑞查辦,內外莫不注意。及瑞查複請旨,亦隨折批曰“著照所請”,無後命。己酉兩宮大喪,民政部請獎出力司員凡百餘人,禮部亦如之,乃部臣違例濫邀恩澤之舉,非議案也。奏入,均奉旨依議。予在吏部時,嚐見部中有舉兩例雙請之折,旨下依議,部臣亦不再請,巧者遂以蒙混為得計矣。
兵變新軍之亂,始於安徽炸殺巡撫恩銘。藩司馮煦收關防,不動聲色,執首禍徐錫麟誅之,亂乃定。此光緒三十二年事也。宣統二年,湖南逐巡撫岑春煊,擁戴藩司莊賡良為巡撫,名曰饑民,實新軍主之。是年,廣東新軍與巡防營大戰於省會,死百餘人,閉城三日,此可以懲矣,而籌款征兵、設軍諮府,主張中央集權,盡奪督、撫兵柄,玩寇如故。七月,蜀中亂民勾結新軍圍成都,各州縣同時響應,此宜稍知懼矣,而各省解散防營,搜括騷擾如故,殆武昌失守,兵不能見信於官,官亦不敢倚兵自固,上下互相疑貳,黠者鼓煽其間,遂不謀而合,十八省同時告變而天下皆成土崩矣。江西巡撫馮汝癸,初聞鄂亂,召集各將領痛陳君國大義,饋羊酒入軍營,冀結其歡心。軍士已私應革黨,語其儕曰:“此餌我也,吾其為猩猩矣!”飲數巡,稍稍散去。是夕,遂攻撫署,南昌不守,汝癸走死九江。
辜鴻銘堅拒袁黨辜鴻銘出洋最早,能通數國語言文字。辛亥冬,張謇、唐紹儀皆聚上海,極力效忠於袁,欲羅致鴻銘入黨,因設宴款之,以甘言,且引孟子“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數語以動之。鴻銘曰:“鄙人命不猶人,誠當見棄。然則汝兩人者,一為土芥尚書,一為犬馬狀元乎?”擲卮不辭而去。
瑣記張裕釗、吳汝綸先後掌蓮池書院,王運掌尊經、船山兩書院,王先謙掌校經堂,皆培植人才不少。至學堂興而師禮廢喪殆盡,稍知自愛者皆裹足不前矣。
金川平,始立健銳營;緬甸平,始立火器營。皆乾隆時兵政,相沿至今不改。
端方奏:“江寧省會為東南之望,關於學務一切並計歲支僅百七十萬金,似不為多。”(見光緒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官報》)此人眼孔雖大,良心則盡喪矣。
朝廷不知采用何人之策,忽思經營衛藏,拔趙爾豐為邊務大臣。駐邊三年,糜款濫殺,大失邊民心。初由各海關撥開辦費百六十萬,度支部又歲籌常年經費五十萬(見三十四年二月二十六日《官報》),其兄爾巽方督四川,又傾司帑濟之,蜀人銜之刺骨。
張蔭桓好畫,蓄王石穀真跡至百幅之多,因自名其所居曰“百石齋”。後謫新疆誅死,盡流落關外矣。
張佩綸為講官時屢參李鴻章,及其敗也,鴻章棄前怨,延之課子,且贅為婿,當時有“西席作東床”之謠。或雲:法越之戰,鴻章實陰尼之,事後恐為佩綸所持,故不得已而出此。
鹿傳霖、錫良素稱廉謹,皆大臣中之稍負時望者,獨於知人,殊不可解。傳霖密薦三人,一江寧布政使樊增祥、一廣西巡撫沈秉、一江蘇巡撫程德全。增祥屢被彈奏,沈、程則效力亂黨,儼然以佐命自居。錫良白首出關,乃調用鄭孝胥、熊希齡、楊度。人固未易測耶!
宣統初,凡各省督、撫請將某員宣付史館立傳,或請昭雪獲戾罪臣,皆不下部議,即降旨:“著照所請。”朝廷蓋視此等表揚為無足輕重之事,名教掃地盡矣。
載澤既管度支,建兩大策:一設各省監理財政官,盡奪藩司之權;一設鹽政處於京師,盡奪鹽政鹽運使之權,即所謂中央集權是也。
戊申達賴入覲,從者數百人,沿途供給及臨行賞賚費用不貲,猶不能結其歡心。所進表文,辭多不遜,亦優容之,無敢駁詰者。曩時州縣供給使差,率多賠累,是役準報部作正開銷,沿途州縣官反獲大利。及歸,改使由京漢路易長江輪船入蜀,免其途中騷擾。
監國派新講官十一員,一孫家鼐、一陸潤庠、一榮慶、一唐景崇、一朱益藩、一李家駒、一劉廷琛、一趙炳麟、一喬樹丹、一寶熙、一勞乃宣,分為八門,多偏重西學。初尚分班進講,後漸弛,隻按期呈遞進章,如言官上封事而已。
汪兆銘謀炸殺監國,未成被執,釋勿誅。民政部肅親王善耆不交大理院,徑定罪監禁。及送獄,遣許世英語部臣:“此國事犯宜優待。”副大臣王序忿曰:“我不知如何優待!”大臣沈家本明知不合法,亦默然不言,竟收受之。
善耆輕佻無威儀,自執鼓板與饔奴雜坐彈唱。光緒末年,日夜謀奪奕之席,財力大薄,不能敵也。
袁樹勳以順天府尹內召,奕求假五十萬金,不予,遂羈留不令赴任。後被舉為湖南鐵路總辦,臨行請訓,孝欽詢順天府事,對曰:“臣奉命此來,旅寓數月,尚未接印視事,未由知之。”孝欽愕然,始知為奕所抑。
禦史劉汝驥放徽州府,入見。孝欽曰:“汝謁軍機乎?”對曰:“未也。”徐諭之曰:“軍機終須一謁。外官不比台諫,當稍學應酬也。”
近世吳縣潘氏、常熟翁氏、嘉興錢氏皆父子相繼秉政,世以閥閱相高。自潘祖蔭死,翁同、錢應溥相繼去位,九列中遂無世臣。
光緒中葉,朝士多講金石,潘文勤尤篤好之。文勤既薨,家人相聚而泣曰:“先尚書身後一無所有,隻無數破銅爛鐵,堆積書房,不能易鹽米也。”
張蔭桓由監生起家而為禮部侍郎,張翼由門丁起家而為內閣侍讀學士,自是仕途流品不分清濁矣。
孝欽定策立德宗時,召見群臣於養心殿,無敢持異議者,唯文祥言國家多難,宜立長君。孝欽佯為不聞,同列即叩頭而退。
有人遊廠肆,見吳大篆聯甚佳。問價,索番銀二餅,嫌其過昂。廠賈笑曰:“此在甲午以前,雖再倍其數不可得。自款日以後,求者漸稀,故所值隻此耳。”
某巡撫入京陛見,過天津,李鴻章宴之。談及邊事,因問北洋戰兵可得幾何?鴻章笑曰:“苟延之局,何必認真。”既而引酒自酌曰:“失言!失言!當罰酒一卮。”
常州趙鳳昌年少美姿客,鄂督張之洞嬖之,用為內巡捕,所言無所不聽,群呼為“一品夫人趙氏”。
庚子之變,山西巡撫毓賢初擬遣戍,行至蘭州,有旨令就地正法。甘肅布政使李廷簫先任山西,賢舊僚也,勸令自裁。賢曰:“我大臣也,今有旨誅我而不延頸受刃,是朝廷之法不能行於臣下也。勉謝李君,毋以我為念”。賢死,廷簫私謂其親曰:“當山西拳禍初起,吾亦有地方之責,寧忍獨生?”亦仰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