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不多解釋,微微一笑,雙手遞上一幅書法。身邊的宦官梁師成輕輕展開書卷,趙佶頓覺眼前一亮:“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他低低吟誦,心馳神往:“字態明朗飄逸,悠然有王右軍的意境,卻不盡相同;風骨精奇,隱隱有褚遂良的體態,但同中見異。得晉唐書法之風骨,又不落窠臼。這等字體,縱與顏真卿、歐陽詢等相較亦不處下風,乃是何人所創?”
蘇湘默默驚悸,趙佶果然目光如炬,短短幾句便將趙孟頫書體特點觀察得一清二楚,怎樣才能糊弄過去?總不能告訴他這是北宋滅亡一百多年後,元朝一位大書法家趙孟頫的書法吧。
童貫亦隨聲附和:“這幅字集王右軍與褚遂良二人之所長,筆法雖有稚嫩之處,卻得其精義,可謂難得。皇上可知這幅書法乃何人所寫?”
趙佶思索片刻,緩緩搖頭:“當世名家作品朕爛熟於心,卻從未見過此樣書體。這幅書法亦是你從蘇杭一帶尋來?”埋頭苦思,試探著猜測:“莫非是蔡元長、蔡元度兩兄弟?朕心儀他二人書法依舊,機緣巧合,可惜始終未能一見,甚是遺憾!但正如你所說,筆法仍顯稚嫩,不似老翁所書,反隱約有女子風韻。“
童貫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皇上慧眼如炬,此書法正是出自女子之手,且與蔡大人頗有淵源。啟稟皇上,此幅書法乃是蔡元度大人的女兒蘇湘所書。”他觀察著趙佶的臉色,一字一句斟酌吐露:“小人鬥膽,已將蔡小娘子帶入宮中,不知皇上是否願意一睹佳人真顏?”
蘇湘屏住呼吸,等待趙佶答話,手心後背早被汗水層層****。時間一分一秒格外漫長,她幾乎喘不上氣,一切精神都集中在假山後的隻言片語上。
趙佶手一揮正要說話,王洛芷搶先一步,半嬌羞半認真撒嬌道:“皇上,今天是臣妾的生日,您答應一整天都陪著臣妾,這會子又要見新妹妹了。臣妾好不容易盼來皇上,您這麼快便把臣妾拋在腦後了。”越說聲音越低沉,隱隱帶著哭腔。
趙佶笑著將她攬入懷中,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朕不過隨便見見,哪裏你就喝起醋來。朕答允陪你一日,君無戲言,難道你還信不過朕?”轉頭吩咐童貫:“朕今日不便見此女子,傳朕旨意,封她為平昌郡君,暫居安夢宮,等朕得了時日再去看她。”
蘇湘靠在假山石上,說不清是悵惘還是高興,該為錯過皇上的會麵而傷感,還是為躲過皇上的詰問而慶幸。趙佶正在興頭上,王洛芷又虎視眈眈,倘若一個不留神前後答話出了紕漏,不僅不能晉封郡君,反而會被攤上一頂欺君的帽子。
她深吸一口氣,反而有幾分釋然。或許自己應該感謝王洛芷,她的小心眼為自己擋去了一劫。來日方長,她大可細想一個天衣無縫的借口,從容應對趙佶的盤問。隨手理了理被清風吹拂淩亂的衣裾,蘇湘低聲道:“我們回安夢宮罷。”
童貫低頭稱諾,不易察覺地斜了王洛芷一眼,滿是不悅。他本想借蘇湘順理成章引出蔡京,再為其進言,說服皇帝調蔡京進京述職。一切算盤皆被王洛芷無聊的妒忌打亂,他暗暗攥緊拳頭,不動聲色退了下去,思索著未來的計劃。
“皇上,您連日勤於朝政,常會幹咳幾聲。臣妾親自熬了生津去火的冰糖川貝雪梨羹,這就端給您嚐嚐,清熱沁香,擱在火上燉了三個時辰呢。”王洛芷笑容甜美膩人,雙手環住趙佶的脖頸,軟語溫存:“臣妾一動不動盯了好些時候,您可不能不賞臣妾這個臉啊!”
趙佶寵溺地摸摸她的秀發:“朕知你有心,豈會不嚐嚐愛妃的手藝?端上來吧,朕與你同食。”
王洛芷笑靨燦爛如花,嫋嫋婷婷扭到端著湯羹的侍婢研冰身邊,遠遠向趙佶遞個媚眼,轉頭瞬間麵色寒涼如冰。“你派人好好盯著那個新封的蔡郡君,再查清楚她的底細。勞煩童公公親作說客推薦,她的麵子不小啊!後宮居然出了這等人物,當真不將我們放在眼裏!”
“小小郡君,娘娘何必多慮。”研冰神色自若,寬慰王洛芷。
“鄭婉儀當初也從侍婢獲寵,不可小覷!”王洛芷一回身,仿似什麼都沒有發生:“皇上,您快嚐嚐,羹就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