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事小與以大事大

當自己能夠為別人做出一點事情的時候,這將是人生最幸福的體驗。絕非套話!其實,活著的目的,不僅是為自己,還要為別人。為別人又有何用?這不是功利性的問題,而是做人的基本準則。

以小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孟子·梁惠王下》)

要保護弱者,這才是大丈夫的行徑。別忘了,在整個社會麵前,在大自然麵前,你也是弱者,誰都是弱者。囂張的人死得很難看,人有九十九種活法,但隻有一種死法,那就是自以為強大。

晚上無事,打開電視看MTV,聽到一首好歌,是艾敏唱的《天使》。

這首歌畫麵製作得很美。清純的女孩子穿著白衣服站在竹林裏,一隻熊貓緩緩打開背上的翅膀。歌聲反複吟唱:“你是我的天使,你是我的天使。”旋律比較簡單,但很純正上口。

這首歌給我的感覺就是她在做夢,在幻想,她想用微弱的歌聲拯救微弱的美,但這樣就更微弱了。

美本身脆弱,負擔不起拯救的責任。

美必須加上愛,才會有希望。

重點是愛。不是美。有愛必有美。

地球生靈數萬,弱者居多。今天我與朋友走在永定河裏。隨處見到枯草長在幹涸的河床上,有的已經斷了根。浮在河床上。可以叫做“浮草”。北京沙漠化嚴重,走在永定河裏我們觸目驚心。河床變沙漠,河床上的草還能變什麼?再看岸上。有些槐樹因失水而成片枯槁憔悴,很少有能活到開春。

生命是脆弱的,意外死亡與必然死亡同樣觸目驚心。

人也是弱者。到目前為止,人類還沒有任何本事自足,純粹靠天吃飯,再發達的地區也經不起哪怕一點點災難。

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卻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經常欺負弱者。無疑是自取滅亡。

世上沒有強者。

人都是內心空虛的。如果沒有信仰與物質作為支撐,任何人將很快倒下。

所有的強者都是外強中幹的。

中國男人中的強者莫過於秦始皇,但秦始皇剛登上寶座,沒過幾年就暴死,因為他樹敵太多,殺人太多。我們不談報應,我們談心理壓力。假使我們犯了點小錯,天性使我們也會忐忑不安。何況殺人成千上萬者,豈無內心譴責?

讓人非死即傷者,自己也很快非死即傷。

以強淩弱者,將被弱者反彈,或被更強者欺淩。

中國女人中的強者莫過於王熙鳳,但王熙鳳年紀輕輕就病死,因為她活得太累,太貪心,又不懂得收手,就把身子骨透支了。我們為人不能像王熙鳳,取太多了必會被其他人連本帶利搜走。

很多人以殘酷為樂,喜歡壓迫人,甚至暴力加於人,但這樣很快樂嗎?不會的。

你在氣急敗壞時毫無快樂可言,你在得意忘形時容易跌倒。

老子教我們謙讓。

孔子教我們平和。

現在孟子教我們做大丈夫,又豈是為了欺負弱者?不,當然不是。大丈夫誠然是強者,但他是站在弱者一邊的強者。不是站在強者一邊的弱者。

孟子錚錚鐵骨,一生以強硬姿態對抗諸王,就是要從思想上打消諸王作惡的念頭,將他們引入善道,從而減輕弱者的痛苦。

齊宣王說:“什麼樣的德,才是王天下之道?”

孟子說:“以保民為本王天下,沒有什麼能抵擋。”

齊宣王說:“我可以保民麼?”

孟子說:“可以。”

齊宣王:“你怎麼知道我可以?”

孟子曰:“我聽胡齙說,大王看見有人牽牛過堂,問是拿來幹什麼的,那人說是殺掉牛以取它的血來澆塗新鑄的鍾。大王說不要,大王不忍心看見它慘死,叫那人把牛換成羊,有這事嗎?”

齊宣王:“有。”

孟子:“大王有此心便足以王天下,大王是心有不忍。”

齊宣王:“當然,牛無罪而死,我於心不忍,便換成羊。”

孟子:“大王真不忍心其無罪而死,那牛和羊又有什麼區別呢?你這是見牛不見羊。”

齊宣王:“我用心也是合於王道的,為什麼事情不能到我滿意的程度?”

孟子說:“得王道者,一手可舉百鈞,不得道者舉不起一片羽毛。你的用心能細微到明察秋毫,卻看不見一堆柴薪。舉不起一片羽毛是不用力,看不見柴薪是不用眼,百姓不得保,是不用恩,所以大王之所以不能成就是不去做,而不是不能做。”

齊宣王:“不能和不為有什麼區別?”

孟子說“把泰山搬過北海去,是不能;人很高卻折不下枝條,是不為。大王便屬於高入不折枝。養天下的老人如同養自己的老人,愛天下的幼兒如同愛自己的幼兒,如此為人,天下便可運於股掌之中。”

齊宣王比梁惠王好些,但都是當麵受教,等孟子一轉身就變的家夥。孟子的話雖然點醒了他、說服了他,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因為他自認為是強者,完全不需要“仁義”那一套婆婆媽媽的東西。

齊宣王們的這種錯誤認識直接動搖了他們的統治,在孟子時代,貴族弑君、士兵叛亂、平民暴動頻頻發生,這些事件雖然各有原因,但總的來說都是弱者的反抗。

天下沒有絕對的強者弱者,在一個也許本來不起眼的地方發生的一件“小事”就可以改變整個格局。

世界是多變、易變、隨變、連變的,再高的前浪也會很快被也許並不高的後浪推下去。這個世界必須變,才能動起來。天道酬勤,自然運動隨時進行,生命長河生生不息。

並非一定會進步,但一定會變化。

並非一定會變好,但一定有變動。

強者的權威不足畏,因為當他鼎盛之時,也就是衰敗之時。中國最強盛的朝代是唐朝,唐朝最強盛的時候是唐玄宗時期,但也許就在這位風流天子興致勃勃地看楊貴妃跳霓裳羽衣舞時,整個帝國就在崩潰了。

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已經發生。

有些事情你知道已經發生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它發生,完全束手無策。

為什麼會這樣?

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必然的。誰都躲不過自然的規律,天地的戲劇,誰也戳不穿造化的魔術與宇宙的陰謀。

當此之時,人要保守,方可強身。

要做“弱者”,不要做“強者”。前蘇聯就是太強大了,一夕瓦解。

當然也不能太弱,要剛剛好,剛剛能保全自己,又能從容發展。今天在去永定河的路上,李文明說我們做事不能突破極限,我表示讚同,又說:

“我們要有限突破極限,不要無限突破極限。完全不突破,必不能發展,一下子缺口打開,又會泛濫成災。”

李文明與王麒認為我言無謬。

總之,要保守地進步,不要動輒革命地進步。革命的後遺症是可怕的。

中國曆史是這樣的:伴隨每個開國者的豐功偉績的同時還有他的致命缺點,他的繼任者便一直做剜肉補瘡的工作,最後也解決不了。

比如周朝靠以暴易暴得天下,留下暴力統治的後遺症,文王武王的繼位者一直在修禮,希望“以禮克暴”,但它的禮也是“暴禮”,因此是無效的,最終西周被犬戎暴力摧毀,東周被秦國暴力取代。

為什麼曆代周王用了八百年時間,都彌補不了一個錯誤?這是因為周文王、周武王一開頭就錯了,並且不是小錯,而是大錯特錯,方向、性質都錯了,誰也無改。

煌煌中華五千年古史,我隻看到了“暴力”。

我們應該棄暴力而持愛心,如此才有微弱希望。

《聖經》上有個比喻:

“好比一個聰明人,把房子蓋在磐石上。雨淋,風吹,撞著那房子,房子總不倒塌,因為根基立在磐石上。……無知的人,把房子蓋在沙土上。雨淋,水衝,風吹,撞著那房子,房子就倒塌了,並且倒塌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