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會飛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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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丁薩還躺在床上,雖然已經醒了,但他就是不想起床。漸漸有了一點尿意,丁薩開始掙紮,究竟是在溫暖的被窩裏再躺上一會兒,還是去衛生間輕鬆一下?這個兩難的問題讓他考慮了接近十分鍾,還沒等他做出最後的決定,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丁薩拋開了二選一的選擇題,下意識地伸出手臂,赤裸的手臂頓時在寒冷的室溫中泛起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摸索到手機後,丁薩立刻接通了電話,但聽筒裏卻隻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仿佛關在籠中的野獸正在喘息,偏偏就是沒人說話。丁薩大聲“喂”了幾下,對方“砰”的一聲掛斷了電話。是惡作劇嗎?丁薩鬱悶地看了一眼通話記錄,是個極陌生的號碼。大概是騷擾電話吧,自從上個月他在畫廊裏展出作品,並在標題下留了電話號碼後,便不斷有人撥打類似的無聲騷擾電話。據丁薩分析,其中多半電話都是嫉妒他的同行打來的,畢竟他的油畫作品賣得很好,搶走了不少同行的生意。也正因為最近接到許多騷擾電話,他幹脆把原來的手機號轉移到自動答錄機上,改用另一個號碼。現在這個號碼,也並非重新申請的,而是丁薩以前用作家人聯係專用的號碼。沒想到才用兩天,就又有人打來了騷擾電話,看來嫉妒心真的可以讓人無所不為。即便是這個新電話號碼,短短幾天他也已經收到過好幾十次無聲騷擾電話了。有了這段插曲,丁薩也沒什麼心情繼續躺在床上了。下了床,泡了一包方便麵吃完後,他便打開了電話自動答錄機。他聽到的第一條新留言,恰好是他吃方便麵時接收到的,內容隻有幾句話:丁薩,我知道一處不錯的農莊,坐落在一望無垠的麥田中央,麥田中還有許多形狀古怪的榕樹。現在麥田枯了,榕樹還綠著,景色很有震撼力。如果你有興趣,和我聯係。我是鄒爽。聽完這段留言後,丁薩心裏不禁“咯噔”一下。鄒爽是丁薩的畫商,丁薩創作出的每幅畫,送到鄒爽的畫廊都能賣出好價錢。最近鄒爽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說丁薩才送去的幾張油畫被訂購一空了,請丁薩盡快送去新作。不過,丁薩已經有十多天沒畫油畫了,原因很簡單,他暫時缺乏靈感。丁薩的油畫,以細膩的寫實風格而受到收藏者的追捧。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巨幅風景畫,比如暴風來臨前的海濱浴場,比如雨過天晴的草原牧場。他的油畫通常懸掛在高檔會所的牆上、超級富豪的客廳、政府機構的會客室中,許多人都評價他的作品真實得仿佛能夠令人親臨其境。不過,也有同行以酸溜溜的口氣評論,丁薩的油畫真實得有點過頭了,就像是對著照片臨摹出來的,技巧有餘,卻缺乏創作力,隻能做一個畫匠,卻永遠成不了畫家。對於此種評論,丁薩隻是大度地聳聳肩膀,不予回應。他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那些同行說對了,自己的作品確實是對著風景照片臨摹而作的。大自然的驚人風景,乃鬼斧神工,並非一成不變,美景往往一瞬即逝,可遇而不可求。點與線、光與影,隨時隨地都發生著變化,豈能一直對著風景作畫?但丁薩對作品的要求無疑是極嚴格的,他所臨摹的每張風景照片,都是自己親手拍攝的。如果臨摹別人的作品,就成了抄襲,那是他絕對不願意做的事。準確地說,他不僅僅是個技藝高超的油畫師,更是有著美學思考的優秀攝影師。不過,正因為他一直不予回應旁人的非議,所以也從未承認自己是臨摹作畫,畢竟他還是想在同行麵前扮作一副真正畫家的姿態,而不是畫匠。而最近他在創作上遭遇瓶頸,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知道在哪裏能拍到足以讓人感覺震撼的風景照。
2
兩天之後,丁薩按照與鄒爽約定的時間,根據車載導航儀的指示,駕車來到了那座名為枯葉莊的小鎮。正如鄒爽在電話裏說的那樣,在來枯葉莊的途中,處處可見幹枯的麥田,灌溉麥田的水渠已經斷流了,蒼茫一片不見人影,就連稻草人也毫無生氣。偶爾能見到幾株常綠的榕樹,但也長得歪歪曲曲,並不像鄒爽介紹的那樣,充滿著蓬勃的生機。丁薩和鄒爽並沒同車前往,是因為鄒爽要帶著他的妻子許小曼一起到枯葉莊來。許小曼是個相當麻煩的女人,用一句直截了當的話來說,她有點太過神經質了。雖說她長得很漂亮,很有女人味,但有時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作出許多令人費解的舉動。比如有一次,許小曼盯著路邊盤成一團的蛇蛻,盯了好幾個小時後,忽然冒出一句幽怨的話語:“蛇每年都蛻皮,是因為他們想重生後,長出四隻腳來。”用鄒爽的話來說,許小曼一直活在一個充滿了詩情與畫意的世界裏,她身邊環繞著一堵自己建造的透明牆,她不允許任何人破牆而入。和這樣的女人同車,丁薩會感覺周身不適,更會影響他的創作靈感,所以他寧肯自己開車前往枯葉莊。另外,鄒爽在開畫廊前,是個飆車族,直到現在也是以摩托車代步。摩托車隻能搭載兩人,哪裏還有他丁薩的座位?在來之前,丁薩也曾略帶戲謔地問鄒爽,許小曼最近又在為自己構建什麼樣的透明牆?鄒爽歎了口氣後,答道:“她這段時間一直說,其實她會飛……她想去哪裏,就可以飛到哪裏……”聽到這句話後,丁薩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因為他忽然想起,過去也曾經聽到兩個女人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一個女人是在與他一起在KTV包房玩,進入狀態時的不知所雲。另一個女人則是與他在床上共赴巫山,高潮來臨時尖叫出來的胡言亂語。不過,那是丁薩大學時代玩一夜情時發生的事了,那時他放浪形骸,夜夜換嬌娘,現在連當時身邊躺著的人是誰,都沒有半點印象了。對了,鄒爽還說,他之所以能找到枯葉莊這麼一個偏僻的小鎮,正是他在為妻子許小曼尋找一處療養地而無意中發現的。那裏有座改建成鄉間旅社的農莊,非常靜謐,正是療養的好地方。這實在讓丁薩感覺有些晦氣。中午11點半的時候,丁薩終於抵達了枯葉莊中的那座農莊。有如巨大水泥蒙古包的農莊,果然坐落在一大片平整的麥田之中,四麵一望無際,唯有低矮得接近地麵的幹枯麥秸,展示著無可遏止的悲涼。將車停在農莊外的空地上,丁薩下了車,走入了農莊的圓拱門中。在兩小時前,他曾接到鄒爽的電話,說他和許小曼先到一步了,已經住下了。在農莊旅社的前台,一位即使穿著漂亮筆挺製服也掩蓋不住鄉村氣息的小夥子,為丁薩安排好房間後,對他說:“您的房費已經由那位鄒先生付清了,不過現在鄒先生夫婦正在休息,他留了話,讓您下午再去找他。”“哦?”丁薩揚了揚眉毛,饒有興趣地問,“你們見到鄒先生的太太了?她給你們帶來什麼困擾了嗎?”前台店員尷尬地笑了笑,說:“鄒先生準備讓他太太在我們這裏長住的,他太太的狀況,我們也略知一二。”丁薩旁若無人地放聲大笑,然後接過鑰匙,串在手指上一邊搖晃著,一邊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3
冬季是旅遊淡季,既然麥田全都枯萎了,哪還有賞麥浪的城裏人光顧?難怪整個農莊旅社裏隻有鄒爽夫婦和丁薩租住了兩間客房。前台服務員叫小五,他幫著丁薩把行李搬進客房中,順便還以興奮的口吻說道:“上午鄒先生來辦理入住手續時,他太太可真不得了呀,居然在大堂裏就脫掉大半的衣物,手裏抓著一條紗巾,一邊輕盈地奔跑,一邊狂呼著‘我要飛,我可以飛’,哈哈!”丁薩也笑了。丁薩知道,鄒爽雖然現在生意做得順風順水,但畫廊剛開業的時候卻極慘淡,多虧許小曼娘家的資金支持,才讓他渡過了難關。所以畫廊持證人寫的是許小曼的名字,資金調動也需要獲得許小曼的印章才能運作。好幾次與丁薩結款的時候,恰遇許小曼病情發作,延誤了時間,這也讓丁薩很是不爽。不過最近這段時間倒是沒拖延結款時間,丁薩也聽到一點風聲,似乎是鄒爽另外刻了一塊許小曼的私章,把真正的印章掉了個包。當然,這是別人的私事,丁薩才懶得管呢。午餐時間,小五送來了農莊旅社最出名的麥田套餐,其實就是粗糧炒飯,外加一根雞腿、一碗青菜湯。吃完之後,丁薩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睡著了。起床的時候,恰是下午兩點,該去找鄒爽了。丁薩下了床,剛拉開門,就赫然看到鄒爽站在門外。鄒爽是個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溫文爾雅。不過此時的他,卻眉頭緊鎖,臉色有些焦躁不安。“老鄒,怎麼了?”丁薩關切地詢問。鄒爽立刻高聲問道:“你見到許小曼了嗎?”丁薩有些詫異,他也剛起床,哪能見到許小曼?鄒爽連聲解釋,說自己11點的時候就與許小曼吃過了午餐。因為今天許小曼有點發病的跡象,所以吃完飯後,鄒爽給妻子喝了一杯摻了安眠藥粉的橘子汁,並陪著妻子午休。可奇怪的是,鄒爽一躺上床,就感覺頭昏腦脹,沒一會兒便睡著了。等他再醒過來,已是下午兩點,身邊卻空無一人,天知道許小曼去了哪裏。“我從來沒睡得這麼死過,平時午休最多一小時就足矣了。”鄒爽拍著腦袋懊惱地說,“後來我仔細看了看給許小曼喝的橘子汁,發現殘留的果汁裏根本嗅不到安眠藥粉的氣味。我這才恍然大悟過來,原來是許小曼掉換了果汁,把摻了安眠藥粉的橘子汁給我喝了,難怪讓我睡了這麼久!”丁薩也知道,許小曼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精神失常,所以向來抗拒服藥,鄒爽每次讓她吃鎮靜劑,都是偷偷摻在果汁裏讓她喝下的。今天許小曼為什麼會偷偷掉換盛滿果汁的杯子呢?難道她是在假裝癲狂?還好許小曼趁著鄒爽睡著之後跑出去了,要是她真癲狂大作,跑到農莊廚房拾一把菜刀,再回房把鄒爽脖子砍下來,那就糟糕了。丁薩趕緊勸了鄒爽幾句,又陪鄒爽在旅社裏找了一番,沒找到許小曼的蹤影。最後他們一起去了一樓大堂,詢問前台服務生小五。小五說,除了午餐時去給丁薩送過麥田套餐之外,他一直待在大堂裏,根本沒見到許小曼外出。也就是說,如果許小曼真的外出了,那肯定就是趁著小五送餐的間隙跑出去的。“看來,我得到外麵去找找她了。”鄒爽沮喪地說道,隨即他又問丁薩,“你陪我一起去找嗎?”丁薩卻搖了搖頭,他可不想摻和別人的家務事,要是遇到鄒爽兩口子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影響了他的創作狀態就糟了。於是他對鄒爽說:“你在電話裏給我說過,這裏有一處散發著獨特魅力的風景,你把地址給我吧,我想先去看看。”鄒爽皺著眉頭,似乎有點不滿,但他還是拿出一張白紙,為丁薩畫好了風景地的行進路線圖。那處風景在相當遠的地方,僅從地形圖來看,隻有一條簡易公路可以抵達那裏,大約有40分鍾的車程。“遠是遠點,但那裏絕對值得你一去。”鄒爽斬釘截鐵地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