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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薩回房取了高精度專業相機,便出了旅社,驅車向目的地行進。這條簡易公路確實夠爛,隨處都能見到凸出於水泥地麵的尖利石塊,好幾次丁薩都痛心地聽到底盤傳來“哢哢嚓嚓”的擦刮聲。丁薩不得不放慢車速,原本40分鍾的車程,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抵達。路上,丁薩通過後視鏡,看到有一輛摩托車一直跟在他的車後,時遠時近,卻始終沒有跟丟。一開始丁薩以為是鄒爽跟在後麵,但仔細看看,發現那隻是一輛很普通的雜牌摩托車,而鄒爽玩的卻是價格能夠比肩豪華轎車的進口摩托。再說後麵駕駛摩托車的人,那家夥一直戴著護目鏡,還穿著連帽衫,根本看不清楚模樣。不過,丁薩絲毫不擔心那會是劫道的匪徒,畢竟讀書時他曾練過空手道與跆拳道,三五人合攻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丁薩將轎車停在了一處半山腰上,據鄒爽說,這裏就是觀察那處風景的最佳位置。鄒爽在電話裏介紹的絕佳景致,就在山腰下的一片平緩地帶。那裏是一望無垠的麥田,現在已經盡數枯萎,隻剩有氣無力趴在黃土上的秸稈。其中每間隔幾十米,就有一個由秸稈堆成的堆垛,足有三四米高。而在麥田中央,則有一棵生機勃勃的巨大榕樹,冠蓋遮天蔽日,樹幹即使數人也難以合抱。那棵大榕樹很高,遍布紅色的須根。有的枝條從樹冠垂落而下,直抵地麵,甚至插入土中。蒼涼的天地中能見到這麼一棵綠色巨樹,真是讓人眼前一亮。丁薩趕緊拿出專業相機,支好三腳架,蓋上取景鏡頭,不停地從山腰處以鳥瞰的角度進行拍攝。但隨即他便發現了一個問題,從這個角度取景,哪有走到山腳,再以平視甚至仰視的角度取景好呢?從這裏走到山腳,隻有一條石板路可以抵達。因為山勢險峻,山路以迂回的“之”字形盤山向下延伸,山路的入口恰在丁薩的身後。丁薩裝好攝影器材,裹在大攝影包裏,拎著三腳架轉過身,準備下山。就在他轉身的一刹那,忽然看到一個人影躲進了不遠處的一棵榕樹的樹幹之後。丁薩還看到一輛破舊不堪的雜牌摩托就停在一旁。是那個一路跟蹤著自己的家夥。丁薩頓時心生好奇,他想看看那家夥究竟是何許人也。於是他放下器材包,徑直向那棵小榕樹走了過去。那個跟蹤者避無可避,隻好滿臉尷尬地站了出來。讓丁薩詫異的是,那個跟蹤者竟然是農莊旅社裏的服務生,小五。在小五的手裏,還拎著一台數碼DV機。刹那間,丁薩明白小五是來幹什麼的了。在同行之中,一直有人攻擊丁薩的油畫是依著照片臨摹而成的,買他的油畫還不如直接買照片。盡管丁薩對此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但始終有同行想找到他臨摹照片的證據,好對他進行進一步的攻擊。唉,紅眼病害死人啊!這個小五一定是同行花錢雇傭的吧?他拿著DV把丁薩拍攝風景的影像記錄下來,等以後一旦丁薩畫好了那幅作品,再拋出這段DV,搞臭丁薩的名聲。過去丁薩也遇到過這樣的狗仔隊,按照平時的性情,他會直接一腳踹過去,把狗仔隊蹬倒在地,然後取出DV機裏的存儲卡後折斷。不過,今天丁薩卻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忽然想起,自己到枯葉莊這邊來尋找風景的事,隻有鄒爽一個人知道。難道是鄒爽找來小五偷拍自己的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莫非是為了進行一次話題炒作?如果真是這樣,就沒必要毆打小五了,畢竟鄒爽是自己的畫廊老板,他不會害自己的。就算要進行話題炒作,最終得到好處的也是丁薩自己嘛。於是丁薩微微一笑,轉過身拾起器材包,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向山下那片枯萎的麥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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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石階來到麥田邊緣,再逐漸靠近那棵巨樹,沿著榕樹繞了幾圈後,最後丁薩選定距離那棵樹尚有50米遠的地方,支好了三腳架。通過鏡頭取了幾個景,效果很滿意,但丁薩是個精益求精的人,他總覺得要是天色再暗一點,夕陽西下的時候,拍下的照片更能體現出蒼涼與生機的強烈對比。於是丁薩蹲在三腳架邊點了一根煙,慢慢等待著天色漸漸暗下去。丁薩也朝石階的方向瞄了一眼,見到那個狗仔隊一般的小五依然躲在一塊大石頭的後麵,偷偷拿DV機記錄著他攝影的過程。丁薩不禁笑了一聲,大聲對小五說:“兄弟,過來抽根煙吧。我要到天黑的時候才會回去,還早著呢!”片刻之後,小五滿臉愧疚地從巨石後露出了身子,然後扭扭捏捏走到丁薩身邊,接過了一根香煙。“嗬嗬,是鄒爽雇你來拍我攝像的影像吧?”丁薩不無嘲諷地問道。小五撇撇嘴,一臉正氣地答道:“對不起,就算我知道,也不能給你說,我是個有職業道德的調查員。”丁薩聞言有些詫異:“調查員?類似私家偵探一類的職業?”小五點點頭,說:“是的,不過我現在還是見習生……”丁薩不禁暗笑,難怪這麼容易就發現了小五對自己的跟蹤,原來對方隻是個見習的私家偵探。於是丁薩好奇地問:“你的雇主就是讓你來拍攝我拍照片的影像嗎?”小五搖頭道:“雇主不僅僅讓我們跟蹤你拍照片的影像,還要全程監視你到枯葉莊後的所有行動。你待多久,我也會在這裏待多久的。調查所為了讓我替代以前農莊旅社裏的服務生,還花了不少錢呢。”丁薩吃了一驚,他開始懷疑眼前這個小五真是鄒爽雇傭的嗎?鄒爽真會為了炒作旗下畫家,花一大筆錢雇請私家偵探嗎?而這時,天邊飄過一朵雲彩,正漸漸下墜的太陽立刻將那朵雲彩漂染得五顏六色,光與影都開始產生奇妙的變化。丁薩見狀,立刻轉身湊到取景器前,按下了快門。鏡頭早已調好焦距,正對著那棵長在麥田中央的巨樹。可就在他按下快門的一刹那,丁薩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啊——”在取景器的小型液晶屏幕上,那棵樹在麥田中的形態還是那麼銷魂,但在被樹葉壓彎的一側枝條下,卻赫然多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具懸吊在樹枝上的屍體,一根結實繩索沿著屍體頸項而過,屍體隨風搖擺,晃晃悠悠的,在夕陽的餘暉之下形成一道素色的剪影。即使相距50米,丁薩也能看出那具屍體屬於一個女人。而取景器的焦距已經調到了最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女人僅著內衣褲,兩手卻握著一條薄如蟬翼的白色紗巾。紗巾隨著微風飄揚著,恍如墳頭的招魂幡。那個吊死在榕樹上的女人,是許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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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薩敢肯定,在幾分鍾前,他絕對沒有看到那具懸吊在樹上的女屍。但隻是轉瞬之間,麥田中央便多出了一具憑空而至的屍體。見習私家偵探小五也發出了一聲驚呼:“天哪,鄒太太說過,她會飛,她真的會飛……難道這具屍體是飛過來的嗎?”屍體當然是不會飛的,可在這段時間裏,丁薩和小五一直待在三腳架前抽煙,根本沒看到許小曼是如何來到麥田中,又是如何懸樹自盡的。“有鬼……”小五恐懼地自言自語道。丁薩厲聲喝道:“這世上哪來的鬼?別胡亂說!”“可怎麼解釋鄒太太憑空出現在這裏?”丁薩想了想,答道:“我猜,應該是她在我們到來之前,就已經來到了麥田中,然後爬上樹,將繩索套在了頸子上。不過,直到我們到來之後,她才從樹枝跳了下來。”“有道理!”小五讚道,“丁老師,你比我這個私家偵探的推理能力還厲害呀!”“哼,你是見習私家偵探!”丁薩強調道。兩人壯著膽子,走近那棵巨大的榕樹。一股死亡的氣息,在他們身邊環繞著。在榕樹附近,因為到處都是幹枯的秸稈,所以連許小曼的足跡都未能留下。遠處隻有幾個三四米高的秸稈堆孤獨地聳立著,找不到任何外人闖入的影蹤。“丁老師,我們報警嗎?”小五羞怯地詢問。丁薩搖了搖頭,說:“算了,反正是自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能令他震驚的畫麵,拍下幾張滿意的照片,要是被警察一攪和,隻怕又會讓靈感散亂。於是丁薩決定給鄒爽打個電話,讓他來收屍。他走到了三腳架邊,從器材包裏取出手機,撥出了鄒爽的手機號碼。但電話接通後,卻並沒有人接聽。丁薩拽著小五,沿著石階攀上了半山腰,然後各自駕車向農莊旅社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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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旅社的途中,丁薩接到鄒爽回撥的電話。當鄒爽聽說妻子的屍體懸吊在麥田中的巨榕下,立刻騎著他的進口摩托車向那片有著榕樹的麥田趕去。不過,直到丁薩回到旅社,都沒在路上遇到迎麵而來的鄒爽。再撥打鄒爽的電話,丁薩卻詫異地得知鄒爽已經趕到了巨榕那裏,從榕樹上卸下了妻子許小曼的屍體,此刻正在號啕大哭。從鄒爽的口中,丁薩才知道在通往半山腰的半路上,有一條羊腸小道可直通麥田,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不過,丁薩駕駛的轎車可沒法從那條道路通過,所以事先鄒爽並沒在路線圖中畫出那條僅供摩托車行駛的小道。接下來的事,就沒什麼值得記述的了。農莊旅社附近去了個鄉下醫生,為許小曼開了死亡證明,鄒爽連夜將屍體送到了最近的殯儀館中停放。因為在許小曼身上找到了遺書,所以警方也隻是過來看了一眼,便下令收隊。忙碌了一夜之後,鄒爽回到旅社,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一大早,丁薩剛起床,就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後,他看到了雙眼布滿血絲的鄒爽。鄒爽從衣兜裏摸出了一張紙,默默地遞給了丁薩。紙上寫著的是一行潦草的字跡:我錯了,我有外遇了,我對不起自己的愛人,我決定離開這個世界。沒有簽名,但丁薩也能認出,這是許小曼的親筆字跡,畢竟以前與畫廊結算款項,丁薩曾多次看過許小曼的簽名與批複時留下的字跡。“許小曼有外遇?誰那麼不長眼?”丁薩玩世不恭不知輕重地調侃說道。鄒爽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反問:“你是指我也屬於不長眼的人?”“哦哦,我不是這個意思!”丁薩趕緊道歉,然後問,“許小曼的外遇對象是誰?查清後我們去找那家夥出出氣怎麼樣?我練過跆拳道與空手道,隻要你一句話,我丁薩絕對赴湯蹈火!”鄒爽冷笑了一聲後,答道:“至於誰是許小曼的外遇對象,我也有一點線索。”“什麼線索?”“我在許小曼的手機裏,找到了一個撥出電話號碼,在來農莊前的幾天內,撥打過數十次。我懷疑這個電話就是她打給外遇對象的。”“號碼是多少?你試著撥過沒有?”鄒爽點點頭,答道:“我看到那個號碼後,立刻就撥打了一次,聽筒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但隨即我便掛斷了電話。然後,我又給那個人家裏的電話答錄機打了個電話,邀請他到農莊來。”丁薩吃了一驚,他立刻想起接到鄒爽的邀請電話之前,曾經接到過一個無聲騷擾電話。難道那個騷擾電話是鄒爽打來的?而且這個號碼一直存在於許小曼的手機通訊簿裏,而且以前接到的無聲騷擾電話都是許小曼打來的?丁薩連聲解釋,說自己根本沒有與許小曼交往過,更不可能有何私情。許小曼打騷擾電話來,或許是她一直暗戀自己。鄒爽卻根本不理會丁薩的解釋,他一把將丁薩推倒在地,然後從腰後抽出了一把鐵錘,向丁薩砸了過來。不過,他的力度並不大,似乎隻是想表達一下一個失落丈夫的怒意而已,並未真正落下。將鐵錘砸到丁薩身旁的地毯上之後,鄒爽完完全全地崩潰了,癱倒在地上號啕大哭了起來。丁薩嚇了一跳,趕緊閃到一邊,把前台的小五叫了過來,一起安慰起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