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抗爭
1、荒寒中的抗爭與堅守 薩特說:“世界是荒誕的,人生是痛苦的。” 愛爾蘭荒誕派作家貝克特在其劇作《等待戈多》中表達了對荒誕的看法:二流浪者在鄉間小道的一棵枯樹下焦急地等待戈多。但戈多何人?為何等他?何時來?他們自己亦不清楚。他們莫名其妙地等了一天,最後被告知戈多今天不來了,明天準來。但次日又未來,他們便繼續等下去。劇本表現了現代文明中一些人精神上的等待、守望與失望、苦悶和迷惘。 西西弗是整個人類生存荒誕性的縮影。他被諸神處罰不停地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石頭由於自身重量又滾下山去。他便再走到山下,重新推動巨石。如此反複勞作,陷於一種無效的勞動中。反複做一種無效無望的勞動,這恐怕是世界上最殘忍的處罰方式了。 西西弗活得非常沉重:不公平的命運,永無止境的勞役,毫無意義的行為,客觀現實的冷漠,失去了祖國與故土,永遠被流放。一切不幸的命運都降臨到了他身上。他的人生是荒誕的。 但他又活得非常瀟灑:他超越了自我的局限,戰勝了荒誕的命運。巨石在他麵前已不令他生厭,而是變成了一個廣闊無際的世界。他邁著堅定的步伐,揮動有力的手臂,把反複推動巨石這項無聊的勞作做成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並從中找到了一種樂趣、滿足感、幸福感,甚至收獲了一種可上升到理性的人生的理念、人的思想、人類的哲學。在荒誕絕境中能找到幸福感與滿足感,簡直就是一種精神奇跡!對荒誕命運的不屈服與抗爭,在絕境中的自我堅持,在失敗麵前不氣餒,在困難麵前不畏懼,這種精神的收獲是至高無上的,是人類最可寶貴的精神財富。 其實,世間的一切事情都像西西弗在推巨石。按基督教義說,人們都是罪人,所以人們都在接受各種各樣的懲罰,在荒誕的命運中抗爭。上帝就是通過各種不公平的命運來懲罰人類:給精神生活豐富的人以物資的貧窮,給物質生活豐富的人以精神的貧乏與煩惱;給有才華的人以殘缺的肢體,給四肢發達的人以無知的命運;給庸人以長壽,給才子以短命;給哲學家以痛苦,給快樂的豬以愚蠢。而人類則做出各種各樣的抗爭,向荒誕的命運挑戰,在挑戰中展示自我的價值。在荒誕的命運麵前,有拚命硬幹的人,有埋頭苦幹的人;有通經達權、剛正練達的人,有唾麵自幹、恕道待人的人;有勇擔道義的人,有遁跡山林的人;有隨緣自適的人,有優遊卒歲的人。
2、小李將軍時代`
金三角的國民黨孤軍是拚命硬幹的一群人。他們遁入絕境,無路可走,於是鋌而走險,用槍炮和血肉之軀,闖出了一個讓世人震驚的神話。 【大其力戰役】 羽翼日益豐滿的“中華民國反共複興部隊”很快便感受到了翅膀的沉重。 公元1950年五月末,金三角一年之中最幹旱也最高溫難熬的日子,這時雨季尚未來臨,大地被太陽炙烤了整整一個旱季,空氣幹燥的好像一點就著。狗吐著紅舌頭嘶嘶喘氣;水牛把龐大身軀浸泡在肮髒的水坑裏;蚊蟲成群飛舞;人們紛紛躲在陰涼處午睡或者納涼:午後的小猛捧懶洋洋的,沒精打采。 這時,一陣得得的馬蹄聲突然踏碎了村寨的寂靜,不多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像風一樣迅速傳遍全寨--打仗了! 血光之災的陰影籠罩了小猛捧(MongPong)。 複興部隊成立僅兩個月,立足未穩,現在對李國輝來說,可以說是一個關鍵的時刻。在消滅了金三角最大的土匪武裝後,他的軍隊已劇增至3500人。派兵護商,修建房屋、防禦工事,收容從大陸逃出來的敗兵、土匪,可謂千頭萬緒。 小猛捧是孟薩大土司刀棟西的領地。曾幾何時,刀棟西一度是金三角聲勢最為顯赫的土司,無人能與比肩。他的領地,從孟薩到小猛捧,再到孟賽河穀,方圓約數百平方公裏。這支漢人軍隊的入侵,在小猛捧大興土木、招兵買馬甚至設卡抽稅的行為,引起了他的極大不安。他曾派人試探對方幾時回國,李國輝的回答卻模棱兩可:借一方貴土養命,等待命令反攻大陸。 刀土司感覺這些漢人軍隊是要賴在他的領地上不走了。他明白,金三角的土匪見了這支部隊都望風而逃,唯恐避之不及;如果派他那些抽大煙的一百來號土司兵,去征討這支國民黨正規部隊,就相當於給李國輝送去下酒菜,估計李國輝還會嫌菜太少、檔次太低。所以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報告仰光政府,請出政府軍來驅逐漢人,保護土司領地不受侵犯。 國民黨孤軍人數雖少,然而名氣日大,早已引起了緬甸政府的不安。任何一個主權國家都不會允許一支帶槍的軍隊,在自己的國土上長期存在的。特別是那時緬甸剛剛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獨立建國僅兩年,是個年輕的共和國,以吳努為首的自由同盟政府對於殖民曆史的屈辱記憶猶新,民族主義情緒高漲,所以對漢人軍隊入侵事件反應強烈。隻是因為剛剛獨立,百廢待舉;同時自由同盟內部發生分歧,緬甸共產黨和一些主要的少數民族都建立起反政府武裝,國內紛爭不斷,一場大規模的內戰似乎正在醞釀之中,所以也無暇顧及這支部隊的存在。起初緬甸軍方以為殘軍隻是稍作停留就會離開,沒想到這些國民黨潰兵竟然打算在緬甸國家境內長期駐下來,而且還越做越大了,似乎要讓他們重溫殖民曆史的噩夢。緬甸政府這才急了眼,於是大張旗鼓調動軍隊,對這支國民黨軍隊形成大兵壓境的威勢,並下達最後通牒,限李國輝他們在10日內撤出緬甸,否則政府軍將全麵圍剿。 對於喘息未定的李國輝複興部隊來說,這又是一個嚴峻的生死抉擇。何去何從,他們處在命運的十字路口。5月1日數千公裏外的海南島已被解放軍全部攻占,薛嶽兵團全軍覆沒,這就意味著他們即使有心要回台灣也斷了歸途,何況台灣已有命令“自行解決出路”。離開金三角,他們將到何處容身呢?回大陸顯然不可能,剛剛逃出來,再回去顯然是送死。如果不走,勢必要遭到緬甸政府軍大舉進攻,以三千殘兵敗將與一架強大的國家機器對抗,豈不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在這生死關頭,他們該怎麼辦?誰來拯救他們? 李國輝墜入他一生中最為暗淡和絕望的時刻,緬軍送來的最後通牒,將他們逼上了絕路。人們頭上籠罩著巨大的悲觀氣氛。李國輝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出路問題。多數人主張離開,避開政府軍鋒芒,到寮國(老撾)去,那裏山更大,林更密,人煙更稀少。也有人主張解散隊伍,交出武器,各奔前程。更有少數官兵聽到風聲不妙,悄悄離開部隊不辭而別…… 李國輝怒不可遏,這個很少發火的人竟拍案而起。他頭發直豎,眼睛發紅,獅子樣咆哮起來:“你們聽著!要是再來一場千裏大逃亡,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你們回頭看看,多少軍人倒在那條逃亡路上,我們走到今天容易嗎?到寮國去,就能保證不會被圍剿嗎?交出武器,解散隊伍,各奔前程,更是他媽扯淡!沒有了武器,幾股土匪就可以輕鬆地把我們消滅!我告訴你們,如今沒有退路,隻有背水一戰!主動出擊,才有生存的希望,被動挨打隻能是死路一條!我們是軍人,軍人要為榮譽而戰,為生存而戰,為我們的婦女和孩子而戰!勝則生,敗則亡!隻有打敗老緬才有出路!這是最後的選擇,任何猶豫動搖都等於自殺!” 這天李太太唐興鳳恰好順利分娩,產下一子,體重卻不足三斤,瘦得就像隻老鼠。幾個月前那場曆盡艱辛的千裏大潰敗,母子所受之苦可想而知。李國輝深有感觸,兒子的出生也更加堅定了父親的責任感和戰鬥意誌。在這個風雨飄搖人心動蕩的關鍵時刻,指揮官的決心就是軍隊的決心;一支軍隊,可怕的不是迎著死亡前進,而是失去前進方向。作為最高指揮官,全軍的靈魂人物,在這風口浪尖上,他必須比任何人都要堅決,都要果斷。 夜裏,悶雷急閃,黑雲翻墨,一場大雨如翻海一樣倒潑下來。狂風夾帶著暴雨無情地吹打著孤軍剛剛建起來的木屋,仿佛在考驗他們的意誌和忍耐力。孤軍總部一夜燈火通明,所有人都沒有入睡。人人都在為殘軍的將來做著各種考慮。考慮的最終結果是做好兩手準備:其一,派代表去談判,希望緬甸政府能夠通融一下,允許他們留下來,他們可以替政府維持地方治安,有機會再反攻大陸或返回台灣;其二,示弱驕敵,麻痹敵人,贏取戰機,做好一切戰鬥準備。 第二天一早,有情報送來,緬甸國防軍某軍團共12000人,在飛機大炮的助威下已經向孤軍包圍過來,其中一個團的兵力已經開進孟板。孟板是坐落在緬北與泰北邊境線界河東西兩岸上的一個大村寨,界河南麵屬於泰國一方也叫大其力(Tachileik)。這裏是兩國交通的主要道口,也是複興部隊返回雲南,退往泰國、老撾的唯一通道,在金三角戰略位置十分重要。這樣一來,這支中國部隊的退路已被截斷,全麵合圍後孤軍很快就會變成甕中之鱉,隻能等著全軍覆沒了。一時,孤軍內部人心惶惶,一些人悄悄收拾行囊,準備開溜。李國輝槍斃了兩名逃兵示眾,並下達命令:凡動搖軍心者,就地正法!同時命令收攏部隊,停止一切外出活動,靜觀事態發展。 從前大其力沒有駐軍,駐大其力的部隊是駐景棟的緬甸邊防軍團部派出的。景棟是緬甸東北部山區最大的城市,也是緬甸東北部的行政中心和軍事指揮中心。公路往西可通向緬甸中部中心城市曼德勒,往南可通泰國。孤軍雖然在小猛捧盡量放低姿態,做得不聲不響;但他們抵達後的一舉一動,卻都在景棟緬甸軍方指揮人員的密切關注中,隻是沒有立即動武而已。 清晨,風停了,雨住了,紅土地上到處都是淺淺的水凹,空氣還是濕潤潤的,樹上的雨水順著樹葉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在不遠處的山溝裏,怒吼的山洪奔騰咆哮,直衝向下流的山穀裏去。在小猛捧通往大其力的路上,孤軍總部參謀長錢運周和支隊長蒙寶業各騎一匹馬,匆匆趕往大其力去與緬軍會商。兩人懷揣著複興部隊全軍的最後希望,心事重重地朝前走著。那是李國輝給緬甸國防軍某軍團司令波昂基將軍寫的書信,內容大致是:反共複興部隊與緬甸是朋友,決不會交戰;而且如果開戰,以複興部隊烏合之眾怎敢與國防軍對抗,隻能是自尋死路。所以,複興部隊在緬甸隻是借道,不久就會反攻回雲南,誠望能在緬甸多待一些日子。今特送薄禮一份,萬望將軍致意仰光政府,極力通融。作為談判代表,錢運周和蒙寶業都沒有帶槍,也沒帶衛兵,為的是給緬軍一個坦誠、和平、從容的表示。一路上兩人話語極少,因為根本就不知道緬甸軍方會怎麼對待他們。 當錢運周、蒙寶業走進景棟邊防軍團駐大其力團部辦公室時,上校團長波吞溫正摟著一位妖豔少婦,坐在一把椅子上互吃口水。波吞溫團長年富力強,因機智靈活、才幹卓越深受波昂基司令員賞識,並成為其最信任的心腹,在不到一年內便由一個少尉排長提升為上校團長。這次征剿李國輝孤軍,他勝券在握,主動請纓,擔任前鋒。年輕有為的上校團長見他們進來,微笑著起身--身上竟響起一串莫名其妙的鈴鐺的響聲--用左手與錢、蒙二人握手。“敏格拉巴。”(緬語,“你好”之意)他說。蒙寶業一時誠惶誠恐,戰戰兢兢。錢運周則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自幼隨父闖蕩,對金三角的一些風土人情都很熟悉,知道在緬甸用左手與別人握手是對對方極大的汙蔑。因為在緬甸,無論做什麼事都有個“男右女左”的習俗。據說這表示“右為大,左為小”、“右為貴,左為賤”的意思。因為他們一般便後都不願意使用手紙,他們的習慣是用水罐裝水,用左手來衝洗(緬甸的廁所裏,不論檔次高低,都有洗手設施,或是麵盆,或是水龍頭,抑或隻有一個筒易水池,加上一把水勺)。所以平時送茶、上菜、接物、遞東西都不允許用左手,見麵時更是禁忌用左手握手(這樣顯得對對方不禮貌)。錢運周心中感到無比窩火,但又不能發作。 波吞溫上校接過錢運周遞給的談判信,輕輕瞟了一眼,然後又輕輕地撕碎,丟在了廢紙簍裏。不過他對錢運周帶來的兩顆紅寶石頗感興趣,“剛的。”(緬語“很好”)他說,細細地玩賞一番後,笑嘻嘻地招呼少婦過來,放進了她貼肉的小背心裏,笑得少婦花枝亂顫。波吞溫上校要他轉告李國輝:看在紅寶石的麵子上,複興部隊可以有十天的時間考慮是撤離還是繳械投降;在此期間國防軍決不為難他們,他們可以非常自由。十天過後,如果投降,他會轉告波昂基司令為他們極力通融,否則隻有被殲滅。說完後,又與那少婦眉目調情,笑在了一處。少婦則擠眉弄眼,衝著錢、蒙二人直笑。 錢運周恨不得立時宰了這對狗男女,但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何況自己身負全軍重任,隻好低聲下氣地乞求道:“複興部隊是被解放軍趕到這裏來的,隻想在小猛捧暫時避避風雨,絕對沒有騷擾緬甸國家的意思。如果讓我們留下來,我們一定會遵守緬甸國家法律,維護當地秩序,與當地人民搞好關係的。還希望上校在司令麵前多美言幾句。” 緬甸國防軍上校團長把妖豔少婦從懷裏推開,聲音鄭重、不容置疑地說道:“現在我代表緬甸政府和緬甸國防軍,限你們十天之內撤離緬甸,立刻回到你們自己的國土上去!”“撲哧”,妖豔少婦聽了此話,竟一下笑出聲來,把頭複拱入波吞溫懷裏。波吞溫一手撫摸著少婦的秀發,一邊衝他們不耐煩地揮手道:“走吧,趕快回去準備撤離吧,國防軍將在十天後進入小猛捧。” 談判以這種毫無商量的狀況結束了。在複興部隊總部的天主教堂裏,李國輝與譚忠聽完了錢運周沮喪的報告,黯然失色,久久無語。他們都意識到,如果去不了台灣,戰爭就不可避免了。“你說,他們的團長隨軍帶著女人?”李國輝突然抬起頭,向錢運周問道。“是啊,很騷很浪的一個女人!”蒙寶業搶著回答道,“真是一隻小騷貓!”“這我也不理解。據我觀察,在這支進攻部隊中竟然有不少軍官家屬,甚至還有小孩子到處亂跑。看起來不像去打仗的樣子,倒像是去旅遊。”昔日的偵察科長錢運周道。“嗯。作戰部隊裏有了女人,戰鬥力是絕對提不高的。我想,我們戰勝緬軍還是有一定把握的。說不定這個又騷又浪的女人還是我們的大救星呢!” 時已初夏,小猛捧溫熱多雨,時而驕陽似火,時而又大雨滂沱。孤軍官兵內心更加煩躁不安,他們近乎絕望地等待死亡之神的宣判。 十天期限的最後日子是1950年6月1日,緬軍卻並沒有進攻,這一天竟平靜地過去了。但接連幾天壞消息卻一個接一個的傳來:數十輛滿載全副武裝軍隊的卡車從景棟駛向大其力;數門重型火炮從景棟調往大其力;緬軍司令已經到達指揮部孟薩;而且另一個兵團的兵力正從曼德勒調往大其力途中。後繼部隊正源源不斷地調往大其力,小猛捧上空已經出現緬軍的飛機。顯而易見,緬甸國防軍正在策劃對殘軍的全麵軍事進攻。 複興部隊上上下下心全涼了,又要挨打了!一想到打仗,在國內與解放軍連戰連敗的情景再次出現在腦海裏,打敗仗成了他們頭腦中揮之不去的噩夢。可那時不管怎樣還是在國內,仗打敗了還可以逃,可現在是在人家的國土上,再打了敗仗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了。 戰爭迫在眉睫,迎戰才有生路!最軟弱的果子總是最先落到地上,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和黃傑的入越部隊不同,進入金三角的這支漢人隊伍,深信隻有子彈才會換來糧食;沒有槍,就沒有生存的機會。 李國輝當即作出部署:在小猛捧設伏,放緬軍進來,然後將他們聚殲。緬軍打仗怕死,隻要全殲他們一個營,也許就有了談判的籌碼,就會獲得居留權。同時作好退入原始森林裏打遊擊的準備。 6月16日清晨,一支緬甸軍隊沿大路直奔小猛捧而來。孤軍哨兵發現了來襲的緬軍,立即鳴槍告警。緬軍馬上還擊,一時間槍聲大作。前哨戰打響,複興部隊後撤,緬軍迅速跟進,進入了小猛捧。孤軍全體官兵進入工事堅守,緬軍則借助田野溝渠向孤軍猛烈進攻。這時緬軍後續部隊越來越多,漫山遍野都是緬甸士兵。剛剛從曼德勒調來的一個英式裝備團約兩千人也已經攻進譚忠駐守的孟果鎮。孟果是孤軍撤往泰國的最後的唯一通道,孟果丟失,孤軍就徹底沒了退路。 李國輝的指揮部設在半山腰,他從望遠鏡裏看見敵人像螞蟻一樣擁擠在多拉山口蠕動,那些灰色的敵人匆匆越過山口後,旋即沒入乳白色的山嵐霧靄之中。不多久敵人前鋒的影子又在山脊上出現,隨後散開在高高低低的樹叢中。 激烈的槍聲突然停了下來,緬軍先鋒部隊停止了進攻。李國輝放下望遠鏡,猜想敵人是在等待主力到達,所以戰鬥一時還不會真正打響。聚殲敵人的計劃已成泡影,隻能靜觀其變,坐以待命。李國輝叫衛士麻三拿副撲克牌來,高聲叫部下來賭錢。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山穀半明半暗,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小鳥在枝頭快樂地啁啾。李國輝和部下抽著煙,打著牌,等待著國防軍集結,等待著與之決戰。 這時一股看不見的寒流突然襲來,樹葉簌簌作響,小鳥停止了歌唱,驚慌失措地東張西望。李國輝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截煙灰飄落在地。這位中華民國複興部隊的最高指揮官突然扔掉紙牌,向空中開槍示警,大叫道:“快隱蔽!敵人飛機來了!” 果然,不久響起一陣震耳的飛機馬達聲,四架塗有緬甸空軍機徽的英製“水牛”式戰鬥機氣勢洶洶飛臨小猛捧上空,孤軍的不幸和災難轟轟烈烈地開始了!飛機把大大小小的炸彈接二連三傾瀉下來,一團團爆炸的蘑菇雲盛開在山頭上。接著飛機就像表演飛行技術似的,一架跟著一架俯衝掃射,在漢人陣地上刮起灼熱的死亡風暴。人們手足無措,他們沒想到緬軍的進攻會這麼講究排場。孤軍根本就沒有或者說還未來得及修築防空工事,根本就沒有防空武器。許多人也沒有防空經驗,不知道怎樣躲避空襲;因為在大陸和解放軍打內戰,飛機是站在他們一邊的,被轟炸的從來都是解放軍。他們把身體緊緊貼在地上,默默祈禱,希望飛機能夠對自己忽略不計,無視自己的存在。總之,越渺小、越卑微越好。 好容易挨過第一撥空襲,第二批戰機又飛到,依舊是低空盤旋,投彈轟炸,機槍掃射的表演;依舊是默默祈禱,樹林起火,工事炸塌,殘肢碎體被拋上天空的血淋淋的配合。一些驚慌失措的士兵跳出僅是防禦符號的戰壕逃命,飛機在後麵緊緊追趕,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獰笑著射出密集的子彈,把他們打成篩子,紅色的液體從遍身的彈孔中噴射而出,人體像紙片一樣被撕成各種形狀,殘肢斷體又隨著飛機掀起的狂風氣浪旋即飄散。緬甸飛行員把老式螺旋槳飛機開到隻有樹梢高度,機翼下掠過的強大氣流把寨子裏的草房屋頂也掀翻了。 李國輝經過八年抗戰,在戰場上見識過日本飛機、美國飛機,而眼下緬軍飛機過於猖狂,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實際上缺少防禦意識,是技術不成熟的表現。他悄悄把機槍組織起來,組成交叉火力網,專等敵機低空俯衝時再開火。 緬甸空軍其實非常年輕,從未真正打過仗。自1948年緬甸獨立,組建空軍也不過一兩年曆史,所有戰機也就十多架,都是英國人留下的二戰時期的老式飛機。由於沒有作戰機會,戰術水平自然難以提高,在飛行員的思維中也沒有後來遭遇的意外。當他們故伎重演再度俯衝時,山頭上這些可惡的漢人入侵者突然向飛機射出密集的機槍子彈,那種“卑鄙”的互相交叉的對空火力網,一下子就打下了兩架飛機。 一架飛機當即冒煙起火,撞在一棵很古老的大樹上,大樹、飛機、飛行員瞬間在一片火海中斷裂、肢解,化為灰燼。另一架飛機中彈後拉高逃命,但最終還是沒能飛上天便斜斜地掉下來,墜入山穀,就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鳥兒一頭紮在地上,悲壯地死去。爆炸的巨響似乎要把整座山頭給掀翻了。勇敢的飛行員卻死裏逃生,被地麵友軍救了回去。後來人們才得知這個大難不死的飛行員竟然不是一般人物,而是這支年輕空軍的指揮官;不久他平步青雲,當上空軍總司令,再後來入閣,一度擔任政府首腦。當未來的總司令跳傘之後,小猛捧的空戰便悲壯地宣布結束了,金三角的天空從此安靜下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在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中起到了關鍵性的指導作用。飛機爆炸的濃煙、殘骸、巨響,對孤軍官兵們來說,是世間最美的圖畫和音樂。趴在戰壕裏的官兵個個歡呼雀躍,相互擁抱。從不輕易失態的李國輝也一把把一個機槍手摟在懷裏,和他熱烈地擁抱起來。總指揮滿臉的胡楂子和激動的熱淚,讓這位功臣受寵若驚,感覺到比打下飛機還榮耀。 但是最美的風景往往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勝利的喜悅並沒有保持多久,激動的淚水瞬間凝固。山下又傳來劇烈的震動,好像山嶽崩塌,百穀齊鳴,凝固的空氣在一瞬間被擊碎,整個山寨似乎都要被掀翻了!隨著刺人耳膜的尖嘯,人們看見無數黑乎乎的鋼鐵彈丸擦過樹梢,向他們飛來。這些死亡之神發出地動山搖的巨大轟響,將大樹連根拔起,泥土拋上天。木屋、茅棚竄出巨大的火苗,刮刮雜雜地燃燒起來,然後轟然倒塌。血肉之軀瞬間化為灰燼,渺小的生物之群永遠從世間消失。剛才還慶功的笑臉、激動的神情,馬上被血汙和泥土掩埋,變得麵目猙獰。 人們從驚愕中突然清醒:這是真正的重型大炮,不是當初他們打土匪時候的那種迫擊炮,緬軍正式的進攻開始了! 緬軍采用拉網戰術,逐步推進,多路進攻,步炮協同,地麵占領。他們使用的重型大炮是蘇製馱載式120毫米重迫擊炮,這種前蘇聯人二戰時期製造的大炮曾經在歐洲戰場上大顯身手,令德國法西斯聞風喪膽。這種威力強大的重炮,把漢人陣地變成了死亡的地獄,到處煙霧彌漫,房屋炸倒,戰壕垮塌,樹木起火,岩石漫天飛舞像天女散花。緬軍機槍也很快加入了戰鬥的行列,噠噠地響起來,給漢人部隊帶來死亡之音。緬軍配備的機槍是美製127毫米勃朗寧式大口徑機槍,這種重機槍不同於普通輕機槍,原本是用來對付飛機和戰車的,彈徑大,槍管長,射程遠,穿透力強,足可把兩千公尺以外的碗口粗的大樹齊齊折斷。緬軍把機槍陣地設在對麵山上,剛好躲在孤軍步槍射程以外。這種情形就像兩人打架,高個胳膊長腿長,占據距離優勢。他把拳腳一下一下打在矮個身上,矮個卻近身不得,無可奈何。李國輝剛剛抬起頭來,身邊的一名衛士被一發大口徑子彈擊中,上身立刻被撕開一個碗口大小的透明窟窿,鮮血和碎肉噴了李國輝一臉一身。李國輝隻覺得滿臉油膩膩,鹹腥腥的。大家都大吃一驚,以為總指揮也中彈陣亡了。 6月16日這一天,緬軍動用了飛機、重型大炮、大口徑機關槍,對孤軍陣地連續投彈,炮轟,機槍掃射,給孤軍造成重創。緬軍地麵部隊還未進攻,孤軍設伏的一個營就被飛機炸死165人;駐守孟果的278團,也遭到了緬軍8門八一重炮和十挺機槍的瘋狂炮擊和掃射,死傷50多人。各團紛紛向李國輝告急。這是李國輝所沒有料到的。他當即調整作戰部署,所有的部隊立即放棄陣地,退往小孟棒、孟果原始森林,搞叢林戰。 緬甸建國時,共有國防軍二十個團,三萬人。這次清剿李國輝孤軍,他們出動了將近一半主力,兵力達一萬二千人,是國民黨孤軍的四倍。配以若幹飛機、坦克和大炮,緬軍大兵壓境,國防部下令:一周內必須占領小猛捧,一月內完全驅逐入侵者。 這是一場生死血戰。在這場戰鬥中,年輕的緬甸軍隊占據絕對優勢。剛剛擺脫殖民統治的緬甸人民,為捍衛領土的完整和民族尊嚴而戰;所以他們士氣高漲,勇敢衝鋒,以鮮血和生命驅逐入侵的敵人。戰場另一方是走投無路、無奈入侵的國民黨殘軍,處以絕對劣勢地位。他們別無退路,也沒有生路;所以負隅頑抗,置之死地而後生,為了生命的延續和人生的希望,不惜血戰到底。這一切或許就是曆史製造的,不可更改的悲劇。 緬甸政府軍初戰告捷,大獲全勝,僅一天時間就占領了小孟捧,控製了戰略高地,然後繼續將敵人往北驅逐。複興部隊傷亡慘重,他們主動放棄了陣地,向深山轉移。 可是,已經晚了。緬甸國防軍已派出10000人的搜山部隊把守各路口搜山,防止殘軍退入原始森林。李國輝所部邊打邊退,到了黃昏還是沒能進入原始森林。因為小猛捧是李國輝的大本營,緬軍封鎖更嚴,部署的兵力更多,而駐守孟果的譚忠所部到了下午已經安全退入原始森林。 士兵們變得越來越焦躁,一些人陷入絕望之中,一些人甚至開始動搖:部隊陷入一種危險、緊張的氛圍之中。李國輝說:“我小時候家鄉鬧災荒,家人都被風沙掩埋了,十多歲我就出來逃荒,吃糧當兵。我參加過十年內戰、八年抗戰、三年國共戰爭,像現在的境遇我經曆過無數次,結果每次都成功突圍,無不化險為夷。所以,今天,我以我的性命擔保,我們一定會突圍出去的!如果失敗了,緬軍攻進來,你們就槍斃我!”總指揮既然這樣說了,而且言辭鑿鑿,誓言錚錚,人們一時又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這位愛兵如子的長官更加信賴。 其實,仔細推敲一下,李國輝的經驗不過是一種詭辯,站不住腳的。能夠突圍出去,固然更能證明總指揮的英明;一旦失敗,緬軍攻入,大家自顧不暇,生死難料,誰又能夠槍斃他呢?能否突圍成功,李國輝心裏其實也沒底;不過他深知士氣的重要性,一旦失去士氣,即使有可能成功也會功敗垂成的。他深諳士兵心理,所以做了一個大膽實則是空頭的許諾。當時人心惶惶,誰又能細心分辨?即使細心,又有幾人能分辨出來?大家隻是對他們的長官信任無疑,甚至頂禮膜拜之了。 天黑下來後,李國輝命令不準開槍,全團官兵上刺刀,手持大刀殺開一條血路,退入原始森林。緬軍盡管對李國輝孤軍所在的那座山包把守很嚴,可是一到天黑就放鬆了警惕,一個個蹲在地上休息、嚼檳榔。他們原來準備,隻要孤軍開槍突圍,他們就能後發先製,以百倍的火力予以壓製。如果今天夜裏孤軍不突圍,明天就調過來大炮向小山包轟擊。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孤軍將士竟然趁著夜色無聲無息地殺了過來。 李國輝手持大刀衝了上去,砍下了一個緬軍戰士的頭。總指揮一帶頭,孤軍將士無不奮勇向前。麻三奮起神威,先斬了三人;其餘人揮舞著大刀,一路衝殺過去。緬軍官兵黑夜中想開槍卻分不清目標,拚刺刀也沒有實戰經驗,一個個被孤軍官兵趕得到處亂跑,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好多緬軍士兵還沒等拿起武器就變成了刀下之鬼。孤軍官兵砍瓜切菜般消滅了緬軍一個連一百多人,終於殺開了一條進山的血路。深夜12時,李國輝帶領的孤軍將士全部進入了原始森林。 收複小猛捧的勝利,使緬軍司令官波昂基將軍大為高興;戰地記者當天就把勝利消息用電訊稿發回仰光;緬甸各家報紙均在頭版大幅刊登號外,歡呼前線重大勝利。 第二天,波昂基下令:迅速派重兵占領小猛捧、孟果、孟研等原先被殘軍占據的村鎮,同時對逃入叢林深處的殘軍部隊繼續緊追不放,徹底清理! 波昂基派出10000多兵力,分成三個大隊負責搜山,同時把守住森林的各個出口。他要求負責搜山的部隊不要和殘軍部隊打大規模的叢林戰,要想辦法把敵人趕出來,在森林外集中優勢兵力和火力徹底消滅孤軍部隊。 退入叢林後,李國輝所部兵將和譚忠所部在原定地點--石盤峽會合了。“石盤峽”是孤軍部隊在叢林作戰訓練中找到的,並給這片地方起了這個名字。石盤峽位於小猛捧西北方向大約八十多公裏的地方,是群山環抱中的一片放射狀峽穀,由五條大峽穀和十四條小峽穀組成。周圍地形複雜,山勢險要,重巒疊嶂,林木遮天,自然形成的洞穴很多,很適合屯兵和山地遊擊戰。同時,即便搜山的緬軍進入了石盤峽,孤軍部隊也能憑借山林地勢自然形成的迷陣,把緬軍拖入死亡穀,困死在這片深山峽穀當中。 這次“石盤峽”“會師”,令李國輝和譚忠兩位複興部隊的最高指揮官感慨不已。數月前,他們從大陸敗至緬甸,越過這片叫做“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來到小猛捧會合,曆盡艱辛,開創了基業,如今卻毀於一旦!今日的會師,是否意味著一切還要重來?抑或,是否還有機會重來?以前森林是他們的夢魘,在從大陸逃出來的近一個月時間裏,森林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沒有死在戰場上的殘軍兄弟的生命。可現在森林又成了他們的保護神,如果沒有森林的保護,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他們恐怕立刻就會被緬軍消滅掉。 孤軍部隊在石盤峽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有偵察哨兵來報:緬軍部隊正兵分三路包圍搜山;他們士氣高昂,依仗兵多器利,一路上披荊斬棘開道前進,大有徹底清剿之意。 李國輝早已經料到緬軍不會善罷甘休,而且他也清楚,目前他所指揮的這支孤軍部隊不但缺少重武器與敵人抗衡,而且前天激戰了一天後,不少兄弟傷亡,所剩的子彈也不多了。現在絕不能正麵與緬甸政府軍硬打硬拚,隻能采用麻雀戰、遊擊戰術,利用叢林中的天然條件采取偷襲、設伏等手段,巧妙周旋,拖垮緬軍。同時,他還要求士兵要精準射擊,盡量節約子彈;能不開槍幹掉敵人就不要開槍。 李國輝把部隊分成六個小組,每天輪流在原始森林裏與緬軍周旋。孤軍以逸待勞,遇見敵軍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躲,拖著緬軍滿山轉,挫其銳氣和士氣,消耗其有生力量。等把他們拖累以後,再實施絕地反擊。孤軍日夜不停的騷擾、伏擊緬軍,搞的緬軍夜裏剛剛入睡,子彈、手榴彈就飛進帳篷,整夜不能睡覺;白天集合好隊伍剛要開飯,樹林裏又飛出子彈和手榴彈,飯也吃不安生。 這時,金三角雨季陸續來臨,大雨使得緬軍重裝備行動困難,對進山清剿不利。而複興部隊在叢林中與政府軍周旋時,故意扔下一些槍支、裝備,雖然破些、舊些,但在緬軍寫給政府的報告裏卻都是輝煌的戰果,甚至成為以後軍事展覽的主力。節節“勝利”,使得波昂基司令官開始相信侵略者是不堪一擊的,他們不過是一群東躲西藏的流寇而已,因此決定等待雨季結束再行清剿。這期間他大張旗鼓地準備收獲鮮花和掌聲:舉辦各種戰果展覽,舉行記者招待會,介紹自己成功的經驗。他被人們稱為“民族英雄”、“一代名將”。在前線指揮部發表的講話中,他莊重指出,入侵者均是殘兵敗將,他們除了投降或者被消滅,沒有別的出路。 孤軍在森林裏與緬軍周旋的十來天裏,成天吃野菜喝泉水,仿佛又回到了“野人山”時代。但殘酷的經曆、野蠻的叢林訓練,使他們知道了如何在凶險的熱帶雨林中應付各種複雜情況,保護好自己。但不能長久這樣下去啊,遠在泰國的妻子兒女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們也會為孤軍的生命安全擔驚受怕。緬軍10000多人的搜山部隊也已被拖得疲憊不堪,腳步明顯放慢了。李國輝於是召集孤軍幾名首領,開會討論今後的出路問題。 李國輝雙眼深陷,顴骨高聳,又粗又黑的胡須幾乎遮住了整個臉頰。他隨意地坐在一株大樹的下麵,與譚忠、錢運周等營級以上軍官分析當前的形勢。 “即使我們能夠逃出去,到了泰國或寮國,也不會有立足之地,沒有任何國家會歡迎一支帶槍的別國部隊,駐紮在自己土地上的。這個三不管的金三角就是我們最好的立腳點!老是在森林裏藏貓貓也不是辦法,拖不死緬軍,我們也會被他們拖死。擺在我們麵前的出路隻有一條,那就是主動進攻,奮勇擊退緬軍。”李國輝說道。 “我仔細觀察過緬軍的戰術動作,看出他們與解放軍大不一樣:他們進攻雖然凶猛,但士兵的作戰隊形以及互相之間的配合非常外行;射擊時準確性也差,尤其是對我們殺傷力最大的機槍手幾乎就沒有經過正規訓練,隻知道把子彈打出去。”錢運周說。 “是啊,我也發現緬軍機槍手浪費子彈,開槍好像是在為自己壯膽,就像小孩子走夜路吹口哨一樣。”譚忠補充道。 李國輝繼續說:“緬甸原先是我們國家的保護國,近代史上就很少打仗,獨立建國也主要是通過和平方式取得的;沒有經過大戰的鍛煉,所以戰術水平肯定不會很高。這一點,他們的空軍已經證實了。但最讓我不可理解的是,他們的進攻部隊中竟然隨帶了大量軍官家屬。一到夜晚,緬軍營地裏就傳出女人的聲音。作戰部隊裏有了女人,戰鬥力是絕對提不高的。僅憑這兩條,我就認為戰勝緬軍還是很有把握的。” 李國輝的分析確實十分準確。由吳努接任的自由同盟政府,的確和在漫長的抗日、抗法戰爭洗禮中成長起來的越南共產黨不可同日而語。越共很有作戰經驗,連連挫敗法國殖民者,讓他們非常頭疼。而建國後緬甸國防軍雖有20個團3萬餘人,但沒有大型作戰的機會,武器裝備(征剿孤軍時基本都亮相了)、戰略戰術都比較落後;而且緬軍的中高級軍官都是憑關係爬上來的,沒有實戰的指揮能力。因此緬軍的實際作戰能力和經驗,遠遠遜於經過八年抗戰和三年國共內戰鍛煉的國民黨孤軍。緬甸軍隊的戰鬥力實在有限,經李國輝的鼓勵,孤軍開始有了與緬軍決一死戰的勇氣。 就在緬軍軍官摟著嬌妻美妾,放蕩欣賞戰爭榮譽的時候,1950年6月28日一個濃雲密布的漆黑夜晚,他們的對手正悄悄地為他們掘下墳墓。漢人官兵共計六個戰鬥營集結完畢,分路開拔。指揮官李國輝心情非常沉重,他對軍人說了下麵一段話:“這是我們的生死關頭,生死存亡,在此一戰!……大家想想,八年抗戰我們是怎樣堅持下來的,八百萬國軍又是怎樣被共軍打敗的,我相信你們知道今晚的仗該怎麼打!今晚一打就敗、隻會逃命的國軍永遠不存在了!我們要向共軍學習!國軍每天隻能走三十裏路,而元江戰役,共軍一天一夜就趕了二百裏山路,他們理應成為勝利者!現在,我們麵前有一百二十裏山路,明天早上我們要同時向敵人發起攻擊,我想隻要我們學會像共軍那樣走路,就沒有打不敗的敵人!” 隊伍出發了,沒有壯行的烈酒,沒有豪言壯語,在濃得化不開的夜晚,持械軍人像鐵流一樣從總指揮麵前嘩嘩淌過,隨之又默默地潛入地下。總指揮把手舉在帽簷上,表情嚴峻、冷酷,身體僵硬,就像一座堅硬的石像。他看不清士兵的麵孔,但是他能嗅出每個士兵身上熟悉的汗味,看到他們背上刺刀的寒光。 士兵們向總指揮致以最莊重的敬禮。誰都明白此行的重大意義,生死存亡,在此一戰!為了生存,必須死亡!他們的命運注定是步步悲歌,但結局是豪壯的!是輝煌的! 錢運周帶領突擊隊走過來,他們彼此握手,誰都明白這也許是兩個活人最後的告別。很快譚忠也過來了,他將帶領另一支突擊隊轉向另一個方向。兩位總指揮互敬軍禮,一切心情盡在不言中。隊伍走完,李國輝對緊隨其後的衛士下令:出發,四點進入陣地,準備反攻! 剛剛聚集的隊伍又匆匆散開來,轉眼間營地上空無一人。這些噩夢的使者,就像來自地獄的陰兵,悄悄融入黑暗的潮水中。已成灰燼的火堆裏,幾粒尚未熄滅的火星眨著眼睛;幾點流螢上下飛舞,使茫茫暗夜若隱若現。“咕咕咕”,遠處傳來貓頭鷹陰森森的冷笑,打破了死寂。 錢運周率領五百人的突擊隊在叢林中銜枚疾行。他們的任務是重新插回小猛捧,殺緬軍一個回馬槍,出其不意奪取那些對他們構成重大威脅的敵人重炮和重機槍。 午夜時分,電閃雷鳴,一場大雨從厚厚的雲層中倒潑下來,平地頓起波瀾。山路濕滑,突擊隊員們渾身濕透,跌跌撞撞往前走著。閃電的光亮從他們臉上掃過,映出蒼白的麵孔,惡狠狠的幽靈之光。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巧合!在一個地名叫做紮瓦的險要隘口,這些索命的幽靈突然與一群黑魆魆的鬼影迎麵相撞。對方剛要喝問,突擊隊員便扣動了扳機,震耳的槍聲響起來,原來他們遭遇了敵人。事後才弄清楚,那是一隊緬軍,正好也是一個營,號稱“鐵腳營”,在當地撣邦向導帶領下去偷襲漢人營地。兩支抱著同樣目的,行進在同一條路線上但是互不相知的軍隊竟猝然遭遇,爆發戰鬥,正應了“冤家路窄”這句中國老話。 關於這座著名的紮瓦山隘,比起自古華山一條路或者劍門古道的著名兵家要隘來,隻能算座小土坡。但隘口狹窄陡峭,一條羊腸小道被迎麵一座天然巨石阻擋,巨石高約數丈;對麵還有一座峭壁對峙,這就形成戰鬥中一分為二的格局。 衝鋒槍在滾滾雷鳴中噠噠地響起來,串串火舌在閃電夜雨中飛舞。雙方幾乎同時到達隘口,所以各自占據一半有利地形,彼此以火力封鎖對方,相持不下。 巨石如天然堡壘一樣扼住要隘的咽喉,緬軍用機槍封鎖,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錢運周眉頭緊鎖,對孤軍而言,且不論他此戰成敗如何,對峙就意味著孤軍全軍的覆滅,整個作戰計劃都會因為這一場意外而全盤皆輸。因為,另外兩支隊伍如果得不到他的炮火支援,失敗命運幾乎是注定的,紮瓦隘口就將成為這支漢人軍隊的滑鐵盧。 “蒙寶業!”錢運周大吼道。“到!”蒙寶業奉命而來。“去,帶二百人找一條懸崖小路摸上去,襲擊敵人背後。就是全死光,也要給我成功!”錢運周眼睛血紅,聲調近乎咆哮。“是!張寧,李友,王強……走,你們隨我去死!”蒙寶業奉命而去。 “回來!”錢運周又叫住他,“記住,你們任何人都不能給我死!勝利才是軍人的靈魂,如果人死了,勝利送給敵人,你死得再英勇又有什麼意義?我要看著你們活著奪取勝利!”“是,參謀長!”蒙寶業高聲叫道,對參謀長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帶隊離開了。 錢運周回轉陣地,抓起衝鋒槍,向敵人射出串串火舌。“打!給我狠狠地打!把敵人火力全吸引過來!”他怒吼道。 狹路相逢勇者勝,狹路相逢哀兵勝,孤軍官兵既是勇者,又是哀兵,所以無不以一當十。一撥人倒下去,一撥人又站起來。他們瞪著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向敵人射出子彈,把槍管打得像火爐中的鐵塊。這天夜裏,山上殺聲震天,屍橫遍野,因為雙方都沒有退路,隻好拚死一戰。子彈和夜雨劈裏啪啦打在人們身上,槍聲、爆炸聲和滾滾惡雷震耳欲聾,火光、閃電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一具具鮮活的肉體被子彈、手榴彈瞬間撕裂、吞噬;紅色的血漿混合著雨水染紅了腳下的岩石。彈片打在草木上,立刻騰起一股股青煙,在雨中嘶嘶作響。 孤軍士兵一個個倒下去,屍體越堆越多。錢運周近乎絕望了!他們的失敗,就意味著複興部隊全軍的死亡;他們的死亡,就意味著複興部隊全軍的勝利!再這樣對峙下去,拖延到天亮,偷襲計劃將全盤落空。錢運周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滴血。突然隘口對麵傳來熟悉的卡賓槍射擊和手榴彈爆炸聲,錢運周抬起頭來,他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卡賓槍更動聽的音樂了,這是他盼望已久的勝利之聲!複興部隊前後夾擊,終於擊潰敵人,隘口沒能阻擋他們通往勝利的腳步。 天空繼續下著大雨,電閃雷鳴。幸存者沒有時間悲傷和喘息,他們向死者脫帽三鞠躬,又馬不停蹄地往前趕去。身後一百多名複興部隊的軍人永久地長眠在了這片土地之下。 孤軍官兵終於搶在天亮前到達了小猛捧。緬軍還在睡覺,嘴角上掛著勝利的微笑。這幾天好消息頻頻傳來,敵人節節敗退不堪一擊,在原始森林東躲西藏不敢露麵,很快就要被國防軍消滅了。尤其是學習了波昂基司令員在前線指揮部的講話後,他們更是增強了必勝的信念,感覺勝利在望,再過幾天就可以領賞了!上校團長波吞溫正摟著美婦做著將軍夢。因勝利在即,他向波昂基司令員申請駐紮在小猛捧,親自指揮這些重型武器對敵人轟擊。在戰場的後方,既能撈取勝利成果,又沒有生命危險,真是一舉兩得!他真是太聰明了!! 清晨的這場大雨製造了一種風平浪靜的和平氛圍,所以槍聲響起的時候,許多毫無警惕的緬軍在睡夢中突然醒來,光著身子就做了俘虜。上校團長波吞溫睡得正香,直到被蒙寶業把臉扇得像屁股一般,才醒來。睜眼看時,發現錢運周、蒙寶業正站在麵前,還以為是以前談判的情景。但當冰冷的槍口指在腦袋上時,他算徹底明白了。複興部隊的軍人把他從床上揪起來時,他便癱在了地上,抽抽成一根醃黃瓜了,還拉了一褲子稀屎。床上的美婦用筒裙把自己緊緊裹住,縮在床角瑟瑟發抖。蒙寶業定睛看時,已不是原先那位妖豔少婦了,便用槍指著波吞溫道:“想不到吧,你小子也有今天?當初對大爺那樣--那個小騷貓呢?”“那……那……那是給……給……司令員送……送的……”波吞溫語無倫次,心情沮喪透了。這群可惡的漢人,怎麼就不按套路出牌呢!他們竟跑了那麼遠的路,費了那麼大的勁,從天而降,到底把他給捉住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是役,突擊隊殺死了幾十個緬軍,俘虜了205人,繳獲十尊八一大炮,重機槍多挺,大獲全勝。他們控製了製高點,然後掉轉炮口對準緬軍大本營。早上六點,按照約定時間,他們向敵人陣地試射第一發炮彈。 譚忠的任務是突襲緬軍在孟薩的指揮部。 孟薩是金三角戰略要地,控製著東、西撣邦的交通要道,四周都是高山。譚忠的運氣似乎比錢運周好得多,一路上沒有遇到阻礙,他率領的突擊隊很順利地摸進了孟薩鎮。在對緬軍指揮部發起攻擊前,譚忠非常亢奮,用泥手抹掉臉上的雨水罵道:“媽的,誰要提前暴露目標我就擰掉他的卵子!……活捉那個什麼雞巴司令,獎十兩黃金,打死獎五兩!” 黑夜和大雨同樣掩護了漢人的陰謀。緬軍指揮部遭到偷襲,被一舉摧毀,一團緬軍被俘虜,沒有抓到司令,隻擊斃了一名團長。這是整場戰鬥中擊斃的緬方級別最高的軍官。緬軍後方已被打亂,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局麵。 孟薩與小猛捧得手,就相當於關上了後門,前方兩團緬軍已經落入包圍圈中。形勢逆轉,前方緬軍卻沒有得到警報,僥幸漏網的緬甸司令官波昂基將軍正在逃往景棟城的途中,來不及通知他的部下了。陷入包圍圈中的緬軍官兵,還沉浸在他們的司令給他們製造的勝利氛圍中,這時漢人軍隊的大反攻開始了! 天空漸漸亮起來,風已停,雨已住,大山和樹林經過夜雨的洗禮,更加鬱鬱蔥蔥,綠人眼目。鳥兒剛剛蘇醒,站在枝頭興奮地歌唱;小動物們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它們永遠是和平的元素,對它們而言,昨夜的噩夢早歸於沉寂,一切都好像沒發生一樣。然而,死亡的訊息又接踵而來,人類在自掘墳墓的同時,也給它們帶來了災難。 天邊轟隆隆好像傳來一陣雷聲,緊接著連成一片。“哢嚓”,好像一道閃電撕破了碧藍的天空,緊接著又是無數道閃電。小動物們驚慌失措,它們瞪著驚恐的眼睛,注視著這多變的世界。它們發現,無數黑乎乎的金屬彈丸,劃破清晨濕漉漉的空氣,滴溜溜打著轉向它們飛來! 這些黑乎乎、圓圓的東西就在它們身邊爆炸了,迸發出一片火光,無數的彈片向外飛濺。大樹被攔腰斬斷,房屋坍塌,整個村莊都處於滾滾濃煙和一片火海中。它們拚命地逃命,然而剛剛飛起,就落入火中,肉體被大火烤得茲茲作響;有的被彈片削得七零八落,五髒六腑流了一地。而作為萬物靈長的人類,在這場突來的變故中充分展示了自身的局限,處境和應變能力遠遠不如它們。人類東闖西撞,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很快就在他們製造的文明武器中走向毀滅。 炮彈是從緬軍後方飛來的,朝向李國輝孤軍的方向。李國輝卻似乎並不想躲避,他的衛士們也同長官一起仰起臉來,歡迎這些天外來客,悠閑地傾聽它們主辦的戰場音樂會。 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大炮已投靠了新的主人;炮彈將換一個位置,不是落在自己頭上而是要讓敵人嚐嚐苦果。 十尊八一重炮在參謀長錢運周的突擊隊手裏,好像突然煥發了青春,潛能發揮到了極致,打得是驚天地泣鬼神。炮彈落得精準,在李國輝的望遠鏡裏,隻見山下紅光閃閃,大地猛烈抖動,好像火山噴發,好像地殼運動。在一陣陣暴風驟雨般的巨響中,緬軍陣地上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房屋和村莊都變成了一片焦土。驚慌失措的緬軍官兵好像遭遇火燒的馬蜂,一個個焦頭爛額,到處亂撞。有的當場成了炮灰,有的跑了幾步便一頭栽倒在地上。一具具或一塊塊焦糊的肉體伴隨著聲聲巨響,飛向天空,落在屋頂,掛在樹梢。他們被這些從後方襲來的炮彈炸昏了頭,弄不清楚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以前隻是看到八一重炮的威力,沒想到現在要親自體驗一下了。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丟了這些大炮,成了敵人殺人的利器?大炮易主,又為什麼沒有人通知他們?司令大人又在哪兒呢? 天亮之後,緬軍工事基本上被摧毀,複興部隊開始進攻,這時重型機槍也隆重登場了。八一重炮、輕型迫擊炮、大口徑機關槍、美式衝鋒槍、卡賓槍、步槍、手榴彈,各種武器在孤軍手裏競顯身手,為緬軍官兵織成一張死亡的大網。緬兵在這張死亡之網中撞來撞去。失去了指揮,通訊中斷,炮火打擊,退路截斷,總之一切都完了!除了死亡,想投降都沒有機會。 另外兩團緬軍聽到主力覆沒的噩耗,當天放棄陣地撤退,一口氣跑到一百公裏外的景棟城。景棟一片混亂,緬軍繼續退過薩爾溫江。複興部隊乘勝追擊,重新奪回了小猛捧。有了大炮開路,李國輝重新組織力量,下令進攻大其力,經過一天的激戰,攻入了這座當時就有30000餘人的重要城市。 隨後複興部隊又幾乎沒有什麼阻礙,順利占領了孟果、孟薩等十多處重要縣城和地區。緬兵望風而逃,不到半月時間,複興部隊就占領了大半個金三角,並且擺出隨時準備渡江的進攻姿態。 大其力戰役,這場曆時40天的戰爭,緬甸國防軍共出動兵力12000人,犧牲1500人,受傷3000餘人,被俘302人。孤軍兵力3000餘人,陣亡了408人,傷602人,孤軍大獲全勝。 本來,緬軍可以重新組織力量繼續圍剿攻擊孤軍,但從戰爭的角度分析,緬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國人不尚武,且信仰佛教,軍隊許多年都難得遇到一次戰爭,他們怕被俘的戰士遭到殺害。許多老百姓本身對李國輝的複興部隊沒有惡感,甚至好感還要勝過政府軍,他們紛紛向政府和國防軍提出:停止戰爭,馬上與複興部隊談判,釋放俘虜;同時希望複興部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7月28日,緬甸國防軍派來一個少將揣著照會來到李國輝的指揮部談判(其實說是喪失談判資格的某種交易更確切些)。照會的內容是:懇請複興部隊釋放俘虜,離開大其力和公路沿線。作為交換條件,緬方允許非法入境的漢人武裝暫時居留在金三角;歡迎他們盡快反攻大陸,返回自己國境一側。 幾經討價還價,一個含含糊糊、無可奈何、很不情願又不得不簽字的臨時協議誕生了。協議顯然是一種權宜之計,雙方暫時妥協,但也為以後連續不斷的戰爭埋下了伏筆。 孤軍有了立足之地,目的已經達到,當即按照會上所說,李國輝釋放了全部俘虜,撤回新占領的城市,回到小猛捧、孟撤、孟果一帶,重新安營紮寨堅守了下來。 緬軍俘虜中的最高長官是上校團長波吞溫。錢運周、蒙寶業想將其秘密處死,被李國輝勸止。錢運周不解:“為什麼不宰了這條狗?”李國輝道:“正因為他是一條狗,才把他放了。這條狗對我們很有用處。等著吧,他回去後不久,我們就會有意外的收獲。”接著,歎了一口氣道,“國有佞臣,謀臣不用,實敵國之福也。” 軍人將波吞溫押了過來,李國輝忙親解其縛,請其上座。波吞溫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好似大病一場,見此情景,不免受寵若驚。“這幾天,上校受委屈了。其實,我李某人很敬重上校的人格。上校英明神武,您指揮的部隊給我軍造成重創,讓我們聞風喪膽,李某實在是佩服之至。希望您回去後,多為複興部隊美言幾句,我們有很多事情還需要您大力協助。”,被李國輝拱到了雲端裏,不僅沒有了生命危險,而且還會被釋放,波吞溫竟然又恢複了神氣:“敗軍之將,怎敢言勇?不過承蒙將軍放我回去,我一定竭盡全力,為複興部隊效忠!”“好,既然如此,李某先行謝過。來人,把武器還給上校;牽一匹馬來,為上校送行。” 波吞溫神氣活現地騎馬離開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李國輝對眾人道:“這樣的賤人、廢物,在對手中越多,對我們越有利。我想,我們的未來可能就落在這樣的狗身上。” 上校團長波吞溫“風光、體麵”地回到了自己的部隊,這讓人們很驚訝。據他說,他被俘後,雖遭嚴刑拷打,但寧死不屈,義不變節,就連敵人頭領李國輝都對自己敬佩之至,甚至還向自己請教過一些軍事方麵的問題;後來他奪取武器,殺死了十幾個敵人,趁機逃脫了。在隱去、篡改了部分情節後,波吞溫上校不但未辱沒國防軍尊嚴,赫然還是個英雄。聽了他的彙報,波昂基司令員微微一笑。 政府軍戰敗的消息在緬甸輿論界引發了一場大地震。 擁有飛機大炮重型裝備的一萬多名國家正規軍,居然被區區兩三千人的漢人殘軍打敗了!這不啻一個晴天霹靂。軍事上的慘敗深深刺傷了這個剛剛獨立的年輕共和國的民族自尊心。報紙將國防軍戰敗之日稱為“國恥日”;仰光學生上街遊行,要求政府罷免國防部長;市民愛國熱情高漲,新聞媒體推波助瀾,反對派乘機跳出來對政府施壓,要求吳努內閣集體辭職。一時間全國上下沸沸揚揚,緬甸獨立後出現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機。 麵對各方麵的壓力,吳努政府決定化壓力為動力,於是和群眾聯合起來,在全國發動了一場問責作戰失職人員的運動。“民族英雄”、“一代名將”軍團司令波昂基將軍難辭其咎,榮譽的桂冠被憤怒的民眾狠狠地踏進了垃圾堆裏,他的無能和愚蠢成為公眾熱議的話題。人們從將軍現在的光環層層剝皮,逆推至曆史的源頭,才發現將軍的經曆真是不同尋常:“民族英雄”、“一代名將”,“國家棟梁”,“清廉的父母官”,陰險家,官痞,種豬,貪汙犯,吝嗇鬼,馬屁精,小偷。蛤蟆要回首,曾經是蝌蚪,人們對不斷曝光的層層真相嗟呀不已,很難想象政府對這種人竟有如此的容忍度! 上校團長波吞溫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揭露波昂基將軍的運動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也給敵人李國輝送去了“意外的收獲”。因為密切,所以熟悉;因為熟悉,所以知情;因為知情,所以舉報;因為舉報,所以立功。波吞溫的仕途並沒像他先前設想的那樣,在勝利後一帆風順,而是意外地在戰敗後平步青雲。不久,他就因功升為少將師長,以前被複興部隊俘虜的日子也被羨慕的人們塗上了神秘的光環。 在“私生子”兼學生波吞溫的積極努力下,“親爹”兼老師的“老屁眼子”(波吞溫對波昂基的昵稱)波昂基將軍被抄家,計有財產如下:豪華住宅46套,金銀、珠寶12箱,緬幣3000萬,香料800斤,情婦(在編)78人……一時舉國嘩然,人神共憤。 與此同時,二十世紀中葉的中國社會因劇烈動蕩,境內大量地主、富農、舊軍政人員以及對中國共產黨新生政權不滿意的、懷疑的老百姓,通過雲南、廣西的國境線逃離中國大陸,湧入東南亞各國。形成了一次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難民潮”。據台灣學者保守估計,人數高達幾百萬之多。這些漢人難民滯留金三角,成為複興部隊發展壯大的社會基礎。他們走投無路,聽說李國輝打了這樣一個勝仗,紛紛來投。於是李國輝的部隊,在是年底迅速擴大到了九千人。對此,緬甸政府與李國輝心照不宣,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中國人在金三角站住了腳,複興部隊的神話震動了全世界。三千名漢人士兵上演了二十世紀戰爭史上的輝煌一幕,創造了一個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典型戰例。以前不知為誰打仗的國民黨軍隊,在沒有退路也沒有生路的窘境中,殊死頑抗,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們為自己而戰,為生存而戰,英勇無畏,而且將戰爭打出了藝術境界,有聲有色,氣壯山河。他們的戰術隱蔽和機動性幾乎無懈可擊,堪與古希臘特洛伊之戰、馬拉鬆會戰以及曆史上許多著名戰例媲美。 粉碎政府軍圍剿的李國輝莊嚴宣告:我們(孤軍)是借土養命,將來還是要返回大陸的,可是緬甸政府連這點寬容都不給,我們隻好背水一戰……李國輝講的話句句都是實情,孤軍當時的處境也可以理解,但在道理上卻是無論如何站不住腳的。因為他們畢竟不是為正義而戰,而是扮演了侵略者的角色,凶悍入侵弱小鄰國,這就使得他們的軍事勝利因為缺少道義內含而黯然失色。 曆史已經沉澱,硝煙已經散盡。令人最為驚歎的不是三千國民黨殘軍如何抱著必死之心,向數倍於己的緬軍主力發起孤注一擲的最後反攻,也不是勝利的結局,而是我們在這裏看到了一支與國內戰場天壤之別的軍隊。 就是這樣一支幾千人的國民黨部隊,數月之前在大陸,還被共軍打得抱頭鼠竄,潰不成軍。他們逃的逃,垮的垮,好像根本不會打仗一樣。不會走山路,不會打夜戰,不能靈活機動,不能吃苦,沒有鬥誌。坐在汽車輪子上的第八兵團六萬大軍,蒙自一戰,竟被解放軍兩個師擊敗,元江追擊,再遭沒頂之災,可謂狼狽之至。李國輝所在的第8軍237師在滇南元江河穀被共軍追擊時,前麵有一支共軍小部隊阻擊,237師調集全部重炮狂轟,發動多次連、營、團規模的集團衝鋒,數小時竟不能衝破防線,直至阻擊的共軍絕大部分戰死(僅餘一人,重傷),但追擊的共軍大部隊也趕到了。這支負責阻擊任務的部隊是解放軍十三軍38師113團5連3排,隻有31個人。而現在,在一境之隔的金三角,麵對優勢的緬甸政府軍,這支屢戰屢敗的國民黨軍隊,好像突然會打仗了,變得異常勇敢,也不怕苦怕死了;而且不僅會打陣地仗,還會打遊擊仗了。仿佛一夜之間這些人得了靈感,個個麵貌一新,都把戰爭打得有聲有色,打出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藝術境界來。據說當時曾在八軍軍部任參謀的錢運周,拿出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向李國輝、譚忠介紹,研究共軍戰法,並在戰鬥中進行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