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撤還是不撤
1、大撤軍 【孤臣孽子】 1953年4月,薩爾溫江大戰結束後一個月,李彌在泰國的曼穀大酒店對西方記者的講話,引起了軒然大波。李彌聲稱做緬甸王的講話被報紙轉載,一時緬甸輿論大嘩。仰光大學的學生率先發出“我們不做亡國奴”的吼聲,舉起標語上街遊行,向市民發表演講,抨擊政府腐敗無能。新聞界也勇敢地站出來響應,幾家有影響的報紙冒著被查封的危險,披露戰場真實戰況。議員們也紛紛站出來聲討政府,要求總理吳努和國防部長兼三軍參謀長吳奈溫將軍下台。一股愛國主義熱潮迅速席卷全國,許多人也乘機砸店鋪搶商店強奸婦女發泄私憤。剛剛獨立的年輕國家又麵臨巨大的政治危機。緬甸政府出動軍警彈壓,仰光立刻發生大規模騷亂和流血事件。 政府內閣接連開會,緊急討論國內外嚴重局勢。原先緬甸政府內就有強硬派和外交派之分,一直是強硬派主政;強硬派都是少壯軍人,主張大舉進剿,將國民黨殘軍消滅或者驅逐。然而打了兩次都打不贏,於是外交派就占了上風。外交派的代表叫吳丹,他後來擔任緬甸駐聯合國的代表,1961年被推舉為聯合國代理秘書長,次年正式任秘書長,連任三屆。於是戰場轉移到了聯合國。 吳丹在聯合國控告國民黨軍隊侵略緬甸領土,並向聯合國出示了大量的照片、圖片、繳獲的文件、俘虜供詞,以及槍械、實物和記者報道,作為證據。時值二戰之後,民族獨立和反對強權的浪潮風起雲湧,許多長期遭受殖民統治的亞非國家紛紛掙脫殖民枷鎖宣告獨立,“入侵緬甸事件”這種以強淩弱的行為重新觸動了這些殖民國家被侵略和奴役的辛酸曆史。因此聯合國辯論成了聲討殖民主義和霸權主義的大會,國民黨在聯合國和國際社會成了過街老鼠,連美國人都沒法幫忙。 其實,早在李彌的國民黨殘軍反攻雲南的時候,美國就已經與台灣就撤軍問題,進行過交涉。 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李彌反攻大陸失敗之後,美國對國軍殘部的實際力量和使用價值越來越懷疑和否定,並且隨著朝鮮戰局進入停戰談判階段,美國也越來越不需要借助他們了。這時的美國政府主要從其對緬政策以及東亞戰略全局出發,考慮如何處置國軍殘部。他們對緬甸的基本訴求是穩定國內局勢,確保緬甸政府不倒向社會主義陣營。這樣,拋棄利用國軍殘部牽製中國軍隊的政策,迫使台灣當局從緬北撤退國軍殘部,就成了美國的必然選擇。也就是說政治風向變了。美國真是一個迅速多變的國家,為求自身利益,在世界各地忙忙碌碌,樂此不疲。 1952年10月底,美國助理國務卿阿利森(John M. Allison)訪問台灣,曾要求蔣介石撤退緬北的國軍殘部。蔣介石不但強烈反對,還要求美國繼續向他們提供援助。1953年1月30日,美國國務院要求其駐台 “大使”蘭金(Karl Rankin)麵見蔣介石,勸蔣接受美國提出的自緬北撤退國軍殘部的計劃。但直到2月21日蘭金才得以在高雄拜會蔣介石。兩人之間留下了這樣一段談話記錄: 蘭:國務院籲請蔣“總統”下令將李彌部撤回台灣。 蔣:撤回李部,為艾理遜(指美國國務卿艾奇遜)一人受英人左右之意見。 蘭:美欲將中立集團拉入民主集團,李部之存在,使有中共入侵之威脅;尤其李部與克倫叛軍合作,緬視為大忌。李部所能指揮者,恐二千人而已,如能將此二千人撤回,則國務院即十分滿意。 蔣:美政府一方麵要我反共,一方麵又要我把反共之李部撤回,是何道理? 蘭:隻因李部不在中國境內,如在雲南則美國無話可說。且李部兵力不大,無大作用。 蔣:李部雖僅三千,但在中緬未定界之一萬餘人之遊擊隊,皆視李為領導人,李部散去,則此遊擊隊亦將散去;李部在該地,能帶給滇桂兩省人極大之希望,此為其重要性。 蘭:但國務院所請貴國撤退者,並不包括該一萬餘人,隻是能撤之部隊。 蔣:李部之在滇,猶如昔日美軍陸戰隊之在華北,一旦撤出,將來付出之代價極高。如能顧全緬顏麵,是否可以不撤?總之現在不能下令,必須等李彌回台後始能作具體決定。 蘭:如能與緬政府合作,自然甚佳。 蔣介石的上述態度,顯然不是美國方麵所希望的,更不是緬甸政府所能夠接受的。緬甸政府一方麵繼續通過美國向台灣當局施壓,一方麵決定向聯合國提起控訴。迫於美國的壓力,台灣當局於1953年2月23日將李彌召回台北。 對於李彌來說,緬北的國軍殘部是他軍事生涯中最後的資本,將這支部隊留在滇緬邊境,進可以窺伺滇南,退可以縱橫緬北;如果撤軍回台,他就會喪失兵權,前途未卜;而且 滇南不但是他的故鄉,也是抗日戰爭中他所在的第8軍大批將士為國捐軀之地,在情感上他也無法放棄。因此,他無論如何不願意將國軍殘部從緬北撤回台灣。 李彌回台後,2月26日便迫不及待地上書蔣介石,堅決反對將國軍殘部撤回台灣。其理由是:(1)所部多非正規軍,無法強迫他們撤退。(2)撤軍影響台灣島內的反共士氣。(3)沒有美援國軍殘部仍然可以生存。(4)國軍殘部已取得若幹戰果,如果撤軍將前功盡棄。(5)美國政府“一麵宣布解除中立台灣政策以鼓勵我政府反攻大陸,一麵則又迫使本部隊繳械撤離運回台灣,此種專為美國人眼前利益打算之建議,實無考慮之必要”。(6)緬甸政府已眾叛親離,隻是為了討好“中共”而企圖武力驅逐國軍殘部。在報告的最後,李彌還不惜以辭職相要挾,堅決反對從緬甸撤軍。李彌的夫人龍慧娛也上書宋美齡,反對將國軍殘部從緬甸撤回台灣。 3月3日,李彌在台北與蘭金直接會麵,明確表示國軍殘部誌在重返大陸,無意來台,同時強調他也無法命令他們來台。美國國務院對此非常不滿,訓令蘭金要求台灣當局立即命令國軍殘部停止對緬軍的進攻,然後使之撤退回台,並停止對他們的補給。台灣當局被迫表示原則上接受撤軍的要求,但仍然強調“無法完全掌控這支軍隊”,並要求撤軍隻能在緬甸政府軍停止進攻(時已爆發薩爾溫江大戰)的前提下進行。就在美蔣之間討價還價之時,在聯合國舞台上,美國和台灣當局遇到了來自緬甸政府和國際社會前所未有的壓力。 3月17日,緬甸政府通知美國政府,鑒於國軍殘部侵犯緬北的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決定自6月30日起停止接受美國的援助。緬甸政府拒絕接受美國援助,便意味著金元外交的失敗,政治立場的改變,白宮受到了威脅。3月26日,緬甸政府正式向聯合國遞交了《緬甸聯邦所提關於台灣國民黨政府侵略緬甸之控訴》。 4月,“緬甸王”事件再次使殘軍撤台問題成為聯合國辯論的熱點。23日,第7屆聯合國大會全體會議以59票讚成、0票反對、(台灣當局)1票棄權通過了第 707號決議,譴責外國軍隊對緬甸領土主權的侵犯,要求其必須放下武器接受收容,或立即離開緬甸領土;呼籲所有國家尊重緬甸的領土主權和獨立,建議目前的談判繼續進行,要求所有的國家協助這些軍隊和平撤離緬甸而不要支援他們。 在聯大決議通過以後,美國政府於4月25日提議由美、泰兩國代表為中介,組成緬、美、泰、台四“國”聯合軍事委員會,討論並落實國軍殘部撤軍緬甸的問題。李彌曾經提出讓國軍殘部的代表參加聯合軍事委員會,但遭到各方麵拒絕。在這以後,李彌仍然沒有放棄努力,但已被排除在撤軍談判之外。會議決定國民黨殘軍在6月25日開始從泰國清萊軍用機場撤台,由美國陳納德民航運輸公司負責空運。 台灣當局雖然不願意將國軍殘部撤出緬甸,但迫於國際輿論和聯合國決議,蔣介石命令李彌撤軍。但李彌陽奉陰違,暗中卻鼓動手下軍官抗命不撤。老頭子難以容忍部下“自立為王”的行為,立即召李彌赴台開會,李彌到台後即被軟禁。接著,蔣介石下令由副總指揮柳元麟負責從金三角撤退殘軍。 那麼,精明過人的李彌為什麼要說“緬甸王”這番話呢?老頭子究竟為什麼要軟禁自己的功臣呢?美國在李彌反攻大陸失敗後,為什麼建議殘軍撤台,而在薩爾溫江戰役中又暗中支持殘軍呢?這裏麵,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在金三角的國民黨殘軍中,美國人應該是他們的救世主,無論是吃的、穿的、用的,從頭到腳,甚至是電影娛樂,幾乎都是美國人提供的。沒有美國人的支持,金三角的事業(當然也包括製毒、販毒)也不會如此壯大。按理說,殘軍官兵應該對美國人感恩戴德甚至頂禮膜拜了。然而,提起美國人來,他們卻無不切齒痛恨。他們大罵美帝國主義王八蛋,好像國民黨同美國人不是盟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在一些國民黨高級將領的心中甚至有一種發自內心的仇恨。多年之後,金三角第四代核心人物之一的雷雨田老人曾這樣評價美國人:“美國人從來不幹好事!他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就是抗戰開辟太平洋戰場,也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這些美國佬,到處攪渾水,唯恐天下不亂。在金三角,我負責同美軍顧問團聯絡,其中許多內幕黑幕,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隻有我知道……我有權利作出評價!” 關於“緬甸王”一事,李彌被蔣介石軟禁,多年後許多金三角老人都異口同聲地說:都是因為美國人在背後搗鬼,他們策反李主席,想把金三角變成獨立王國。美國人幹了多少壞事,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時間再轉回1952年某一天的金三角,美國中央情報局史密斯上校對李彌出於報恩目的掛在嘴邊的反攻大陸的美好藍圖不屑一顧,他走向地圖,在西藏高原那一塊深棕色版圖上畫了一個大圈。他說:“李,你明白嗎?我們的利益在這裏,將來你要在這裏同我們合作。” 這句話讓李彌和所有在場人大吃一驚。他們麵麵相覷,以為美國人要讓他們到西藏去打仗。幕僚聽見李彌在背後大罵:“媽的×!別看你們是大爺,去西藏可沒人聽你的命令。”據說後來史密斯同李彌有了一次公開攤牌的談話。關於這次談話內容,李彌諱莫如深。軍官們則憤憤地說:“美國人真他媽不是東西,挑撥離間,唆使別人獨立,鬧分裂叛亂。中國的事情,都是美國人搞糟的!” 美國中央情報局想策反李彌,讓他脫離台灣獨立。當時美國顧問在國民黨殘軍中大肆活動,向許多掌握實權的高級軍官許諾,如果脫離台灣將會給他們更多更好的援助。美國軍官甚至還煽動說,台灣堅持不了多久,所以忠於蔣介石沒有出路,如果離開美國的保護,台灣一天都存在不了。將來亞洲反共中心要轉移到金三角來,如此等等。錢運周作為情報處長,美國人在背後的間諜活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史密斯也公然多次對他策反,說要脫離台灣,宣布獨立,李主席態度怎樣,李師長態度怎樣,等等。他聽了也不吭氣,藏在心裏,不敢對任何人透露。他知道,這是謀反的大事,弄不好會掉腦袋的。 那麼,美國人鼓動金三角殘軍反蔣獨立,真實目的是什麼呢? 是西藏問題!美國人要李彌在金三角獨立,脫離台灣,以策應西藏獨立!這就是他們企圖分裂我國領土完整的卑劣目的,也是他們在殘軍反攻大陸失敗後力主殘軍撤台而又繼續援助的原因。 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帝國主義分裂我疆土之心不死,對此一直不遺餘力。但分裂國家是曆史罪人,誰敢承擔千古罵名?50年代的李彌和蔣介石被美國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民國史專家楊天石在研究了蔣介石公開的日記後,認為研究者應該站在一個客觀公正的立場上看問題,既不能像某些政論文章那樣把蔣介石定位為一個賣國賊、美帝國主義的走狗,也不能把他說成是拯救斯民於水火的空前絕後的民族大英雄;他應該是一位愛國者。 盡管蔣介石當時已被趕到了台灣,而且叫囂要反攻大陸;但是在維護國家領土完整上,他的立場是很清楚的。 曾長期封存於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的“宋子文檔案”日前向外發布,其中披露了大量史料,以下為其中的一則。 1943年5月,在美國首都華盛頓舉行了一場重要會議--太平洋會議。出席方有中國、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首腦人物。中方代表是時任中華民國外交部長的宋子文,英方代表是丘吉爾首相。會議的主題是研究同盟國各成員國在對德、日法西斯交戰中的戰略使命。可是,會上出現了一個插曲-- 在5月21日的會議上,丘吉爾突然對宋子文說:“聽說中國正在向西藏大舉增派部隊,準備進攻西藏,那個國家現在很恐慌。”宋子文當即回應:“西藏可不是什麼獨立的國家,中國和英國間所簽訂的全部條約中,都承認中國對西藏擁有主權。”當天,宋子文即將此事電告重慶的蔣介石,第二天,蔣介石回電明確答複:丘吉爾的說法是對中國內政的幹涉,必須堅決反對。 當時電文如下: 宋子文21日電:“丘相謂,近聞中國有集中隊伍進攻西藏之說,致該獨立國家大為恐慌,希望中國政府保證不致有不幸事件發生……文答並未有此項消息,且西藏並非所謂獨立國家,中英間曆次所訂條約,皆承認西藏為中國主權所有。” 蔣介石22日回電:“丘吉爾稱西藏為獨立國家,將我領土與主權,完全抹殺,侮辱實甚。西藏為中國領土,藏事為中國內政,今丘相如此出言,無異幹涉中國內政。中國對此不能視為普通常事,必堅決反對。” 丘吉爾“稱西藏為獨立國家”是有曆史背景的。 辛亥年後,帝國主義(尤其是英國)加緊了它們侵略我國西藏的活動,竭力挑撥和破壞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的關係,妄圖分裂中國。但是,這種陰謀最終遭到了徹底破產。民國曆屆中央政府始終堅持了對西藏地方的主權。十三世達賴喇嘛晚年,特別是熱振活佛攝政期間,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的關係日趨正常。中央政府駐藏職官也較好地實施了其職能。 1912年元月,中華民國成立。臨時政府大總統宣告: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英帝國主義按捺不住侵略本性,從幕後跳到了前台。8月17日,英國正式向民國政府遞交《備忘錄》,聲明五點,要旨如下:(一)英政府不允中國政府幹涉西藏內政。(二)反對華官在藏擅奪行政權,並不承認中國視西藏與內地各省平等。(三)英國不欲允準在西藏境內存留無限華兵。(四)以上各節先行立約,英方將承認之意施於民國。(五)中藏經過印度之交通,應暫時視為斷絕。英國人正是看出袁世凱迫切要求得到列強承認和借款,才肆無忌憚公然幹涉中國內政。 北京政府就英國所謂《備忘錄》逐條批駁,指出:(一)中國不允許其他一切外國幹涉西藏的領土權和內政。(二)中國在西藏各緊要之處派遣軍隊是正當的。(三)現在還沒有締結新條約的必要。(四)中國並未阻礙印度與西藏地方的交通。(五)英國是否承認中華民國和西藏問題不是一回事。但是,這種反抗是無力的。北京政府一退再退,最後竟命令川滇西進軍隊“切不可冒昧輕進,致釀交涉,搖動大局。”其治藏政策有了變化。 1938年12月28日,蔣介石國民政府經再三慎重考慮,特派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吳忠信入藏設立國民政府駐藏機構。1940年4月1 日,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正式成立,“以前之留藏人員等項組織及名義即行撤銷”,月經費為5000元,設正副處長各一人。吳忠信在國民黨中屬元老派,與蔣介石有異乎尋常的關係(其女係蔣之幹女兒,蔣緯國亦曾由吳妻撫養〕,他以蒙藏委員會委員長身份入藏,可見國民政府對西藏問題的高度重視。 1942年7月6日,西藏地方政府在英國人的喚使下,突然宣布成立所謂“外交局”,由劄薩索康及貢覺仲尼主管其事,噶廈還致函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今後漢藏間事無巨細,請徑向該機關(即外交局)洽辦,“辦事處所有各案已交該局辦理,自本日起,一切事情請處長向該局接洽,勿直接與噶廈提說。”與此同時,西藏地方政府采取種種手段,逼辦事處與外交局發生關係,竟無故逮捕在拉薩的漢人,施以酷刑,一麵示意辦事處,如果肯去“外交局”交涉,可以立刻釋放並進行賠償。此計不成,便進一步斷絕了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的供應,企圖以此要挾,迫使駐藏辦事處與其“外交局”建立聯係。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處長孔慶宗當即電呈中央報告藏情,指出“……查外交局性質係與外國洽辦事件之機關,今噶廈告職須向該局洽辦一切事件,是視中央為外國,示西藏為獨立國。如我予以承認,則前此國際條約所訂西藏為中國領土之文無形消失,而西藏與外國所訂明密各約未為中央所承認者,無形有效。事關重大,中央似宜明電噶廈不承認該局,中央駐藏官員仍須照舊與噶廈接洽一切事件”,並說明“事關我國對藏之領土主權,祈請速決大計,指示應付方針”。與此同時,駐藏辦事處與西藏地方政府中的一小撮人展開了毫不妥協的鬥爭,采取了強硬的態度。中央政府接電後,即由行政院發布訓令曰:藏方設置該機構“則應遵守下列兩事:(甲)有關國家利益問題,即政治問題,必須秉承中央意旨處理。(乙)中央與西藏一切往還接洽方式仍應照舊,不得經由上述外務機構等因。 ”後又電告駐藏辦事處“仍照舊例接洽,不得與'外交局,發生任何聯係。西藏既新設此局,以圖無形中轉變中藏舊有聯係,二,自必堅持到底,雖陷僵局,亦不顧之。” 同時,國民政府正式通知西藏地方政府如不撤銷前議,則派軍入藏。不惜以武力解決。由於中央政府的強硬態度及全國人民的抗議譴責,加之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堅決執行中央決議,始終未進“外交局”,西藏地方政府不得不改變方式。1943年5月,西藏地方駐京辦事處人員專門就此事向國民政府首腦轉達噶廈及民眾大會決議,表示“……現僅向中央申辯,外交局非新設機關,但中央如仍拒絕接洽,擬讓步,另設機關與駐藏辦事處往還……”,並表示西藏要與中央保持感情,不斷絕與中央駐西藏辦事處的關係。至此,英帝策劃的這一陰謀宣告破產。此即所謂“外交局”事件。丘吉爾故有此問。 1949年7月8日,攝政達劄等人在帝國主義分子黎吉生的策動下, 為了阻止已經南下的人民解放軍解放西藏,以“防止共產黨混跡西藏”為借口,製造了一場“驅逐國民政府在拉薩所設辦事處及漢人、巴塘人事件”。他們強令駐藏辦事處及其他人員限期離藏,同時封鎖郵電通訊,派兵包圍辦事處、電台、學校等處。駐藏人員及其眷屬被迫分三批,在噶廈規定的時限內,取道印度返回內地。 7月20日,第三批以陳錫璋為首的辦事處官員由拉薩啟程,離開西藏。西藏地方政府製造的這次事件,其實質就是帝國主義及親帝分子破壞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西藏,所謂“防止共產黨混跡西藏”純粹是一個借口,正如當時國民政府駐印度大使羅家倫嘲諷的那樣,“辦事處人員絕非共產黨”,西藏地方這種做法,無異於“在高原上釣大海紅魚”,“太天真而幼稚”“政治上更是何等的不聰明”。 回顧1911年至1949年近四十年的曆史,西藏地方因帝國主義的搗亂,始終處於動蕩不已之中,但廣大僧俗群眾仍“傾心內向”,民國曆屆中央政府正是在這樣複雜的曆史背景下,堅持維護我國對西藏的主權原則,先後設立駐藏辦事長官公署、駐藏辦事處,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開展工作。 總之,民國時期,在中央和西藏關係不正常這層迷霧的背後,中國政府從未放棄過對西藏地方擁有的主權;中央政府駐藏機構,尤其是後期的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為反對帝國主義侵略西藏,維護主權做出了巨大貢獻,使西藏地方即使在最困難的條件下也未脫離過祖國。曆史是最好的見證人,那些妄想分裂祖國的陰謀,始終沒有得逞。 蔣介石退居台灣,美國人知道台灣離不開他們,所以猖狂地幹涉中國內政,妄圖搞西藏獨立;然而對於國家主權問題,蔣介石仍然是有原則的,決不會讓步的。這方麵,他的確是愛國的。 國共內戰造成了兩岸的分隔分治,蔣介石以“三民主義建設台灣、反共複國”相號召,維係他在台灣的統治;與美國簽訂了《共同防禦條約》。但是他反對“台灣獨立、國際托管”和“兩個中國”,堅持了一個中國的民族立場。當時,台灣人心浮動,美國讓台灣獨立,他說:“誰搞台獨,我搞他腦袋!”現在這句話還一直流傳著,當給那些狂熱的“台獨分子”一記響亮的耳光。在這一點上,他也是值得肯定的。 蔣先生雖然遠在台灣,但對金三角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了如指掌,因為他有一個非常高效的情報係統和得力的幹將。美國人和李彌的“陰謀”當然也瞞不過他的法眼,更何況李彌還叫囂要做什麼“緬甸王”,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裏。所以將李彌誘騙返台,然後軟禁。 但是,李彌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要做“緬甸王”,脫離台灣搞獨立嗎?他要獨立倒是有非常充裕的條件的:一則有強大的美國、英國等作支持;二則金三角地域廣大,是台灣的七倍,且有能征善戰的部隊和頗為強大的物質裝備;三則此處位置優越,處於三不管地帶,而且天高皇帝遠,台灣拿他也沒辦法,老蔣對他的約束主要靠他對黨國的忠誠和對三民主義的信仰。 關於雲南省主席兼反共救國軍總指揮李彌被誘騙至台灣軟禁一說,民間有多種版本,台灣官方未見證實。一種說法說李彌想做“緬北王”的狂言觸動了蔣總統的忌諱。一種說法是李彌在統領殘軍期間雖然有功,但他卻大吃軍餉,中飽私囊。某個神秘人物在老蔣那兒告了他一狀。老蔣在大陸時就深感國民黨軍隊腐敗之風盛行,對國家政治風氣和軍隊作戰能力影響極大。退到台灣穩定了陣腳以後即對此痛加整頓,李彌再行此風,可以說是撞到了槍口上。總之,眾說紛紜,一犬吠影,每至於百犬吠聲。 三十年後,晚年的李彌在台灣出版一本自傳,對這段對他個人至關重要的曆史一筆帶過,稱:接台灣“國防部”急電,要我立刻赴台出席。當時有幕僚勸我以副總指揮代行出席,我不允,到台後以身體不好為由,不再返回金三角。 這段含糊其辭的話中有許多隱情:為什麼幕僚要勸其以副總指揮代行出席?為什麼“我不允”?到台後為什麼“以身體不好為由”留下? 多年後李彌的一位前幕僚說:“多數人都勸李主席不去,台灣傳說很多,早已有所耳聞,李主席猶豫不決。他說不去正好給了別人口實,沒有的事情也就有了,老頭子疑心重,當麵解釋還要好些。” 至於為何要說“緬甸王”的一番話,幕僚回答: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李主席是想在美國人和台灣之間打張牌,既不能全聽美國人的,也不能太受製於台灣。既要更多美國援助,又要更大權力,沒想到老總統就使出那一招。 看來,李彌其實還是無辜的,他是個忠臣。他絕不是想謀反,隻不過想多得一些美國援助,多得一些自主權,把金三角的事業再做大些,做轟轟烈烈些,於是他遭到了某些政治家的迫害。 台灣輿論界用了四個字--“孤臣孽子”來評價李彌,認為李彌的命運更像宋朝的嶽飛,一心要救主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結果卻沒有好下場。 失去權力、第三次淪為光杆兒司令的李彌重新坐起了冷板凳。躺在居所裏,李彌心情無比沉重,對自己禍從口出觸怒總統大人悔恨已極。他點著一支煙,在嫋嫋散開的輕煙中,展開苦悶的回憶,整理失落的過去。 這時,一本書進入他的眼簾,那是司馬遷的《史記。淮陰侯列傳》。想起韓信,曾經的“一字並肩王”也落得一個身敗名裂最後慘死的結局,這位曾被台灣駐聯合國首席代表蔣廷黻博士譽為“中國之加裏波的”的國民黨將軍長歎了一口氣。其實,他和老蔣的關係,與韓信和漢高祖劉邦的關係又有何不同呢?劉邦用韓信為大將,卻三次用詐術對付他:韓信平定趙國後,劉邦從成皋渡河,早晨自稱漢使馳入韓信軍營,韓信尚未起床,劉邦就進入他的臥室,奪其印信符節,重新任命將領們的職位;項羽死後,劉邦再次用突然襲擊的方式收取韓信的軍權;最後假托巡遊雲夢而捉拿了韓信,將其由楚王貶為淮陰侯,並最終由呂雉將其處死。韓信的悲劇在於,他於謀反一事,猶豫不決;他對於高祖劉邦,是既敬又怕,既依賴又反感,就這樣在猶猶豫豫中丟了性命,身敗名裂。看來,還是秦朝時代的大將王翦聰明。秦始皇把全國軍隊60萬人都交給王翦去攻打楚國,王翦要謀反自立為帝易如反掌,對此秦始皇不能不有所疑忌。王翦深知秦始皇為人粗暴多疑,在出征途中先後五次派人回京,向秦始皇索要田園美宅,以突現自己顧家戀產,沒有異誌。果然深受秦始皇信任,最終功成名就,名利雙收。 想起古人來,李彌頓感英雄失路,萬緒悲涼。畢竟韓信萌發了謀反之心,而自己畢竟是逞一時之快而已,就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如果自己真要謀反的話,又怎會再到台灣來?如果真要叛國的話,柳元麟、李國輝,還有多數縱隊司令,會跟他走嗎? 想起劉邦,再比較一下蔣總統的為人和馭人之術,李彌不僅不寒而栗。想起張學良、楊虎城在老蔣手下的結局,老蔣對雲南王龍雲(李彌之妻龍慧娛的叔父)(軟禁)、盧漢的行為,李彌不由得感慨萬千…… 想起美國人對他的策反,直接導致了他悲慘的結局,他又恨又無可奈何。唉,成也蕭何敗蕭何!這就是窮人的尷尬。在人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吃人口軟,拿人手軟。五十年代轟動台灣的“孫立人謀反案”也近在眼前,和他的命運如出一轍。抗日名將孫立人的冤屈也在於他沒有謀反,但是美國顧問進行了大量策反的間諜活動卻是鐵板事實。最後孫被囚禁達三十三年,其部下被判刑遭迫害受牽連者達五百餘人(此為後話)。 看來軍人是注定成不了政治家,這就是李彌的悲劇。在沒有硝煙的名利場上,陰險狡詐、深藏不露的政治家才是最後的贏家。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淚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李白《行路難》其三)這是曆史的教訓;“倚天照海花無數,高山流水心自知”(曾國藩),這是智者的通達,可惜,李彌醒悟的太晚了! 當李彌被誘騙至台灣軟禁後,據說蔣經國興衝衝向父親報告這一消息時,蔣介石沉默了片刻,說:“他回來了,就是一隻死老虎,也不要急著去打,以免給美國人造成不合作的印象。還是給他一兩個閑職養著,像個有功之臣的樣子。” 兒子請示:“金三角方麵如何改組?” 父親說:“那個地方,不要搞太大規模,山高皇帝遠,搞不好就成了獨立王國,變成自家對頭。聯合國不是在聲討我們嗎?可以公開撤退一些人回來,把李彌的舊部人馬全部撤回來,也好給聯合國做做姿態。” 兒子建議說:“剩下的隊伍,是不是讓柳元麟指揮?我看他是個效忠的人。” 老政治家看了小政治家一眼,未置可否,隻是意味深長地說:“這件事你去做決定。官場之人,無論對誰都不要太相信。你給他權力他就會取代你,所以記住一條:決不能讓他們羽翼長豐滿。”他滿懷希望地注視著自己的接班人說:“你是主子,他們是奴才,該打斷他們腿時決不能手軟!” 後來台灣秘密下達最高統帥令,以李彌突然中風為由,解除他雲南省主席和雲南人民反共救國軍總指揮職務,調任台灣國大代表、中央評議委員和“光複大陸設計研究委員會”委員等職。金三角由柳元麟指揮。根據台灣近年出版的史料,許多親近李彌的友人回憶說,李彌直到逝世前都沒有任何中風跡象,身腿自如,可見中風之說隻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借口。李彌從此退出曆史舞台,銷聲匿跡;據說後來返璞歸真,成了虔誠的天主教徒。1973年心髒病發作在台灣去世。 轟轟烈烈的“老李將軍時代”在一片沉寂中悄然結束了,金三角光芒四射的太陽沒入了地平線。 副總指揮柳元麟接受命令,負責從金三角撤退殘軍。下麵我們來了解一下這位忠誠效忠總統大人的國民黨將軍,未來的金三角第三代領導人物。 柳元麟(1906~1997):字天風,浙江慈溪縣人。黃埔軍校第四期步科、廬山中央軍官訓練團第六期、陸軍大學將官第二期乙級班畢業。曆任黃埔軍校第六期入伍生隊區隊長,浙江黃埔同學會辦事處科員,第二十二師連長、副官,獨立第三旅教導大隊隊長,第十八軍駐杭州辦事處副主任,第十一師特別黨部中校秘書,三青團浙江支團組織科長。抗日戰爭爆發後,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警衛團上校副團長,侍從室少將組長。1946年起任國民政府參軍處警衛室副主任。1947年4月任總統侍從室少將副侍衛長,1948年9月授少將軍銜。1949年春被李彌推薦到第八軍任副軍長,盧漢起義後被扣在昆明。1950年4月,與李彌夫人由滇西畹町逃亡金三角,任“雲南人民反共救國軍”副總指揮。 由以上履曆可以看出,這位副總指揮決非等閑之輩,他與李彌同為黃埔四期同學,後來又給李彌當副手,應該說與李彌關係很深。不同的是,李彌是把腦袋拴褲腰帶上,靠軍功一步步升遷,而柳元麟自黃埔畢業後一直從事文職工作。但柳元麟卻比李彌具有先天優勢,他是蔣總統的浙江小同鄉,這一點對他的仕途至關重要。黃埔畢業後,他先後在南京和重慶做了十四年總統府侍衛官,隻是後來因為一不小心得罪了某個大人物,被貶到陸軍大學將官班學習,幸逢同學李彌重組第八軍,舉薦他擔任副軍長。其實李彌提攜同學很可能不是顧念舊情,而是一種投資眼光,因為柳元麟與南京官場關係極深,盤根錯節,這恰恰是作為軍人的李彌所缺少的。在第八軍,柳元麟跟著李彌跑了一年的龍套,卻沒有直接指揮作戰的實際經驗。殘軍反攻雲南之後的大發展時期,柳元麟又被蔣介石指派擔任殘軍副總指揮,實則是蔣介石放在殘軍內部的眼線。在孟撒期間,柳元麟也隻是在台灣與孟撒之間跑來跑去,沒有對殘軍的訓練和發展作出什麼有實際意義的貢獻。 當台灣來電急招李彌回台時,多數人都勸他不要去,還有幕僚勸他以副總指揮代行出席,李彌猶豫不決。老同學柳副總指揮竟一日之內打來三份電報,力勸李主席成行。現在遭到軟禁的李彌是徹底明白了,但柳元麟來頭大,人家是石板兒上長蘑菇,根兒硬,李彌得罪不起。 把李彌順手推下井裏去,柳元麟仍然裝著很清白的樣子。他做錯什麼嗎?他這是忠君愛國呀!為國家鏟除叛逆,難道他錯了嗎?根本就沒有人做錯事,曆史的車輪隻不過按照世俗的慣性向前滑行。 柳元麟將軍雖然沒有李彌的威信,卻非常善於和別人溝通關係,尤其和上峰(比如蔣總統)私交甚深;對同級和下級,則往往通過鬥爭的方式來處理人際關係。對這一點,他非常喜歡,別人則非常討厭。當他從總統先生那裏笑眯眯地出來時,某些人就要開始倒黴了。 1953年,孟薩一個普通的雨夜,改變了錢運周的做人立場,也改變了李國輝的人生走向,甚至改變了整個金三角殘軍部隊的命運。 錢運周在拉牛山之戰中負傷後,在醫院裏躺了兩個月,傷愈歸隊不久,就受到副總指揮柳元麟格外青睞。外麵傳說他要升官,連師長李國輝也打電話來問他。在國民黨軍隊,派係是一切仕途的通行證,他並不是柳元麟的人,所以這種從天而降的器重反而讓他惴惴不安,有種大禍臨頭的不祥預感。 今天晚上,他這個小小的情報處長,竟被大有來頭的副總指揮叫去喝酒,這是從未有過的禮遇,錢運周戰戰兢兢,緊張得背上直冒冷汗。生怕一旦言語不慎,他這個小人物的命運就算活到頭了。 兩人落座,衛士開了一瓶紹興黃酒,給二人滿上。錢運周表情僵硬,臉上汗涔涔的,手足無措,受審一般。長官笑笑說:“小錢啊,看你緊張的,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啊?” 錢運周大吃一驚,他不知道柳長官暗示什麼,是不是指他與李國輝有某種特殊關係?或者隱瞞什麼情報沒有彙報?李國輝是金三角元老,因為受排擠,與柳元麟關係不甚融洽;而他是李國輝的老部下,難道長官要……他站起來正要解釋,長官卻把他按下去說:“不忙,不忙,我們先喝酒,嚐嚐我們家鄉有名的老黃酒。” 幾杯酒下肚,錢運周覺得臉開始發燒,舌頭開始控製不住,話多起來。他一邊憎恨著自己,一邊說了一大堆長官的好話。長官一直笑吟吟地聽著,還不停地點頭予以配合。“長官,在金三角,我最佩服的就是您了。我……我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覺得您的人品是……一流的。”錢運周開始有些打結,當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真想扇自己幾個耳光。可說這些違心的話,他又有什麼辦法呢?拋棄功名利祿不論,他和他的家人還要生存啊。一個小人物,一隻小螞蟻,怎麼敢得罪這個除李主席外的金三角最高統帥呢?他會像踩死螞蟻那樣把他踩得粉碎。“哈哈哈……”柳元麟大笑起來,突然臉色一沉,眸子裏射出一道寒光,“別人在背後說我什麼?--錢處長,你為什麼從來不向我彙報有關美國人的情報?” 錢運周的身體在寒光的注視下,頓時縮小了一半。他站起來大聲回答:“回長官,總指揮下過命令,對盟軍一律開綠燈,所以沒有監視他們,沒有什麼秘密。” 柳元麟示意他坐下,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年輕人,你是搞對外情報的,那是打仗用的。我搞內衛情報,什麼人的行動都別想瞞過我的眼睛。那一天,你和李師長在醫院裏密謀事情,是不是同美國人有關,啊!?” 錢運周腦袋“嗡”地一響,手中的筷子差點掉在地上。密謀造反可是掉腦袋的事情。他在醫院養傷期間,李國輝來看他,確實悄悄談起美國人策反李彌和脫台獨立的事情。李國輝反對獨立,但是不敢反對李彌,所以對金三角前途憂心忡忡。柳元麟居然知道他們在醫院的談話!此人真讓人感到恐怖。他汗流滿麵,如芒刺在背,說話語無倫次:“長官,那天我……我……你知道,我受了傷,李師長隻是來看我,沒有什麼密、密謀。” 柳長官溫和地俯下身來,眼光卻像利劍一樣刺穿了部下的心:“錢處長,已經有人告發你了,我是為你好,才把你叫來公開地談談。年輕人,你要知道,這件事如果傳到總統那裏,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難道你不替自己的前途想想,不替家庭孩子,還有你的土司嶽父想想嗎?……” 長官的話像一記重拳一下擊打在錢運周的胸口上,錢運周感到自己轟然倒塌,重重地摔倒在地,靈魂四分五裂。他就像一頭即將被屠宰的牲口,絕望無助地看著屠夫舉起閃亮的屠刀。 在金三角這塊長滿罌粟的土地上,是築不起高尚的靈魂大廈的。狡猾、陰險、毒辣、叛賣、卑鄙總是和美麗的罌粟花一起盛開。錢運周屬於那種半是熱血半是野心的有誌青年,指望在戰場上大幹一番,好博得個光宗耀祖的遠大前途。他踏出校門正好趕上抗戰尾聲,打了一場鬆山大戰,因戰功從少尉排長升為中尉;接下來內戰開始,國民黨軍隊像雪崩一樣從東北潰退到雲南。在排山倒海的曆史大潮麵前,任何個人的力量都是渺小和微不足道的,所以他像所有壯誌未酬又報國無門的青年軍官一樣,垂頭喪氣又淒淒惶惶地被敗兵潮水挾裹來到金三角這片肮髒的土地上。他本是一個寧可站著死決不跪著生的鐵血軍人,有自己做人的人格尊嚴,有信仰。但今天,他做人的信念被擊潰了,而且一潰千裏。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為了家人,他真的沒辦法啊!他也不願意背叛自己最敬愛的老長官啊! 是夜,他像一頭狗熊一樣,酒氣醺天地摸回家裏,莫名其妙地抱頭痛哭,吐得一片狼藉。 據說李彌要當“緬甸王”的狂言傳到台灣,引起諸多非議猜測,一個中心話題是,李彌到底想幹什麼?沒有資料記載蔣介石對此事的反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台灣決不會坐視不管。 就在李彌講話過後一個多月,一個神秘的台灣木材商人隨馬幫進入了緬甸大其力(猛板)。 在大其力一家華僑私人當鋪,台灣商人和一個身材瘦長的中年男子見了麵。中年男子表情激動熱淚盈眶,幾乎要跪地磕頭。二人密談了一夜,密談內容不得而知。情報處處長錢運周親自參加布置秘密警戒行動,一連二十四小時不敢合眼。第二天一早,這個神秘的台灣木材商人又悄悄離開大其力返回泰國,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次神秘的會見決定了李彌的命運。但這件事自始至終,李彌都被蒙在鼓裏。直到在台灣被軟禁,才得知此消息,當時嚇得幾乎靈魂出竅。原來,這次會見是衝著他來的,中年男子是前總統府副侍衛長,金三角反共救國軍副總指揮柳元麟;而神秘的台灣商人竟是未來的台灣國民黨領袖,蔣介石的大公子兼接班人蔣經國!蔣介石竟然派出蔣經國到金三角秘密調查“緬甸王”事件,於此足見他對李彌狂言的極為敏感! 不過,設想一下,如果李彌真要造反,聞風將蔣經國扣押,當做人質與台灣談判,台灣又能怎樣?還不是隻有乖乖答應李彌條件?退一步說,即使李彌不造反,如果緬甸政府或當地土司綁架了蔣公子,蔣介石也是後悔莫及啊!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一貫老謀深算的政治家蔣介石走的是一步險棋,一著敗招。然而,其實不然,在這裏麵竟有一段驚天動地的曆史緣由,使蔣氏父子對此次出行有恃無恐。 原來蔣經國曾與柳元麟有過一段鮮為人知的生死交情,這應該是台灣決定派蔣經國前往金三角秘密接見柳元麟的主要原因。1939年十一月,浙江奉化溪口遭日本戰機轟炸,蔣經國生母毛福梅被炸身亡,時為總統府侍衛總隊團長的柳元麟奉命護送蔣經國前往老家奔喪。日本人聽到風聲,一路飛機跟蹤投彈,還有漢奸給飛機指示目標,幸好柳元麟一路悉心護衛化險為夷。途中有兩次驚心動魄的遭遇:一次車隊被炸;還有一次呼嘯的炸彈落在前麵,柳元麟奮力把蔣經國推到水溝裏,自己壓在上麵,結果蔣經國安然無恙,柳元麟自己負傷血流不止。柳元麟比蔣公子長兩歲,蔣經國當場感動得泣不成聲,抱著受傷的柳元麟叫大哥。事後柳元麟很快被晉升為少將警衛旅長。 未來的蔣總統臨走時,沒忘與錢運周握了握手,並親口勉勵他好好跟著“柳總指揮”幹,前途無量。錢運周受寵若驚之餘,慶幸自己總算沒有站在柳總指揮對立麵。 李國輝聽到老長官李彌在台灣遭軟禁的消息,一時間呆住了,不禁心灰意冷。他把自己關在師部裏長籲短歎,寢食不安。他對衛士說了好些話,都是些沉重的肺腑之言,大意是八年抗戰中國打勝了,因為國民黨團結一心,軍民合作;後來國民黨失敗了,因為他們變成了一盤散沙,被共產黨各個擊破。三年前複興部隊打敗緬甸軍隊,因為這些國民黨敗兵沒有退路,為生存而戰;但是今天國民黨將會再次斷送勝利成果,因為他們總是打內戰。 如果說當年他帶領一千多人逃出國境,那時雖然形勢險惡但是尚有希望的話,現在李彌的悲劇命運讓這位赫赫有名的“金三角之父”小李將軍,對強大的國民黨帝國徹底絕望了。國民黨不是敵人打敗的,而是被自己打敗的。 這時李彌從台灣帶給李國輝一封密信,囑其一定要在金三角堅持下去,把握兵權,決不要回台灣,以圖東山再起。不料這封信落到情報處長錢運周手中。錢處長把信交給了柳元麟,後來換來一個總部副參謀長的職務,成為柳元麟身邊的紅人;同時也因為投靠了一個被眾人討厭的人,也開始被眾人討厭。 同李國輝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侍衛官出身的柳元麟將軍正春風得意。今天,他正式得到了蔣介石的任命,讓他出山接管金三角的殘餘部隊;另外還有一份總統密示:“忍辱負重,苦撐待變。”這個八字方針預示了李彌時代兵強馬壯的盛況將一去不複返。柳元麟大權在握,他現在麵臨最重要的任務是,穩定軍心,重組隊伍,悄悄潛伏,東山再起。 此時韓戰已經停火,美國人無法控製李彌,也控製不了金三角,他們又不願意看到國民黨把手伸得太長,所以幹脆順從國際輿論,也就是說美國人再次出賣國民黨。但是撤不撤軍,怎樣撤,那是台灣的事,國民黨有自己的利益,這就造成一個複雜局麵:美國人叫撤,台灣不想撤;美國人就先撤了聯絡組,還威脅要切斷對台灣的經濟援助,並把緬、美、泰、台四方會議的決議向全世界公布。台灣嚐到了苦頭,蔣介石立刻軟下來,不僅同意撤軍,還同意按規定經由泰國(國際監督)撤退,屆時全世界許多記者都將到現場報道。但台灣方麵搞了個偷梁換柱的遊戲,密令柳元麟公開撤退一部分,留下部分骨幹隊伍,以便改頭換麵繼續占領金三角。 能否順利控製留下來的部隊,那些李彌的老部下是否買他的賬,這對於新上任的最高長官柳元麟是一個嚴峻考驗。在李彌舊部當中,李國輝的態度是最關鍵的,他雖然隻是個師長,但他是金三角的創始人,在部隊很有威望,勞苦功高,留下他對穩定部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剛好宣誓向他效忠的情報處長錢運周,交給他一封李彌從台灣帶給李國輝的密信。柳元麟看過後,心情很輕快,覺得是跟李國輝攤牌的時候了,所以在一次指揮部會議結束後,單獨把李國輝留下來談話。 其實柳元麟很討厭李國輝。年齡資曆、從軍年限都跟柳元麟相差無幾的李國輝生性耿直,關愛部下,對那些靠手段而不是戰功爬上去的軍官不大看得慣,因此在長官眼裏是根刺,就是李彌也從不重用他,運氣和仕途要比柳元麟差遠了。好在李國輝有本事會打仗,所以在戰爭年代,那些不喜歡他的長官也沒法把他從軍隊裏趕出去。 柳元麟開門見山問李國輝:“請問李師長打算何去何從?” 李國輝對麵前這個人也是討厭至極,就像對方討厭自己一樣。他鐵青著臉回答:“我想去台灣,反正仗也打完了,正好回家養老婆孩子。” 柳元麟笑笑,遞過那封李彌的密信,意味深長地說:“李師長是黨國的人才,前途一片光明,怎能早早就說退休呢?” 李國輝看完信,表情僵住了。好大一會兒,他喃喃地說:“李長官錯了,他不知道李某無意介入權力紛爭。我想問一句,這封信怎麼會落到柳長官手裏?” 柳元麟的眼睛裏射出一道凶光,惡毒地回答道:“既然李師長想知道,我就實話告訴你吧,這是你從前的老部下錢處長奉命交給我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做得很好,我很欣賞他。李師長,‘識時務者為俊傑’,李彌冒犯了最高統帥,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建議你不要再死心塌地跟著他走。” 李國輝霎時明白自己遭到出賣。他抬起頭來,眼睛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他問:“請問柳長官,那我到底該跟誰走呢?” “隻要你向我宣誓效忠,服從我的命令,我會向台灣保舉你做中將軍長。”在李國輝眼前,柳元麟那張浙江人特有的窄馬刀臉上堆起一坨奸笑,向他攤牌。 李國輝突然感到一陣悲哀,仿佛跌入致命的土洞中。想當初,他和譚忠兩人支撐敗局,千辛萬苦,多少人流血犧牲,金三角才有今天這個局麵。譚忠早在一年前成為被排除的異己,退役回台灣,聽說在台北街頭擺小攤。現在不幸輪到他了,也許今後的下場連譚忠還不如,這也是各人的命吧。 他不想為自己看不起的上司賣命,意誌堅定地說:“不必長官費心,我已經決定回台灣去,做個小小老百姓,靠自己的力氣吃飯。李某一介武夫,不堪長官栽培。”說完雙腿一並,敬個軍禮就出去了。剩下一個柳元麟,把半句話噎在了喉嚨裏。 張蘇泉是李國輝的愛將,他受到青睞的原因除了會打仗外,還因為他們都是河南老鄉。李國輝勸說部下留在金三角,繼續反攻大陸。 張蘇泉問道:“既然您知道回去沒什麼好結局,鬧不好還要跟李主席一道受連累,為什麼還要返台?” 李國輝長歎了一口氣,道:“生為民國人,死為民國鬼;不成功,則成仁。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是國防部點了名的人,跟你們不一樣。” 張蘇泉道:“我們都跟您回台灣,哪怕賣豆腐也圖個輕鬆自在!何苦留在這裏,受那些人的鳥氣!” 李國輝斥責說:“胡說!我當了幾十年兵,混到現在,已沒有什麼前途,落得回家種地清閑,你跟我去做什麼?你們年紀輕輕,到台灣更沒有出路,不如留在金三角。這是黨國最後的一塊根據地,反攻大陸的橋頭堡,要是陷於他人之手,我就是到了地下也死不瞑目啊……亂世出英雄,你們前途無量,千萬別跟我一樣沒出息!” 李國輝,這位“金三角之父”,就像一個即將駕鶴西遊的老人,把他的未竟事業寄托在兒女身上。他苦口婆心的說服工作終於起了作用,他的舊部包括張蘇泉在內的大多數下級都順從老長官的意誌,在這片異域土地上牢牢紮下根來,成為主宰未來金三角命運的一支骨幹力量。 李國輝騎馬一路狂奔,來到錢運周的情報處。一腳把門踹開,闖了進來。 錢運周見老長官臉黑得像深夜,唯有兩隻眼睛閃耀著火花,情知不妙,懦懦地道:“長官,小錢對不起您,要打要殺都隨您。但是您聽我說句話,小錢為您好,您還是留下來吧,回台灣哪裏有您和我的容身之地呢?” 李國輝把馬鞭在桌子上狠狠地頓了一下,像欣賞外來物種似的打量這個從前兄弟一般的部下,譏諷道:“錢大處長,恭喜您攀上高枝。您應該留下來,柳長官需要您這樣的人才向他效忠。將來您前途無量,我算什麼?留下來,隻會被人出賣。保不住腦袋丟了,還不知道怎麼丟的呢!” 錢運周挺直身體大聲說:“長官,請不要誤會,我是真心為您好。您再想想,請不要意氣用事。” 李國輝大怒,一馬鞭抽到錢運周臉上。錢運周臉上頓時鮮血飛濺,屈辱和難過使他的眼淚也像噴泉一樣洶湧而出。他依然身體筆直,任憑鮮血汩汩地淌在軍衣上,仍然大聲回答:“是!小錢不是人,幹出對不起長官的事,願意受到長官的懲罰!……但小錢還是要說,長官請不要走,留下來重振旗鼓!台灣不是長官的地方,長官的隊伍在金三角!” 李國輝緊攥馬鞭的手鬆了下來,他背過身去,眼睛裏有兩點淚光在閃爍,他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以後永遠不想再見到你,這是最後一次……你轉告柳元麟,這片土地上埋葬有成千上萬漢人官兵的屍骨,我們每個人都為它流過血,請他帶好這支隊伍。就說我李國輝拜托了,將來到了上帝那裏我也會感謝他。” 說完後,李國輝騎上馬,頭也不回,飛奔遠去,與他魂牽夢縈的熱土,熱土之下的長眠者,還有自己生命中最後一段輝煌的歲月告別。熟悉的山風撲麵而來,拂亂了他一頭灰發。馬蹄得得,揚起一縷青煙,漸漸消失在那段曆史結尾的深處。在他身後,錢運周直直地挺立著,臉上血淚縱橫,右手並攏,向老長官致以最後的軍禮,直至這位戎馬一生的將軍消失在金三角茫茫曠野之中。 幾個月後,退役軍官李國輝率領家小來到台北縣一處荒涼灘地。他們蓋起房屋,開墾田地,過起了以養雞為生的寧靜的農家生活。1980年李國輝逝世,享年70歲。
【第一次撤軍】
大撤軍的消息,對金三角所有浴血奮戰,剛剛看到希望的國民黨官兵無疑是當頭一棒。士氣正旺,隊伍日益壯大,根據地剛剛鞏固,反攻複國剛剛開始, 事業就這麼夭折了!官兵們以前吃喝拉撒抽賭嫖都有李主席照顧著,做對了吃香餑餑,做錯了吃耳刮子,但不管怎麼說,活著的事不大用自己費心,反正天塌下來有李主席頂著,關我鳥事?可現在,李主席在台灣被軟禁了,部隊要撤走了,他們要重新選擇自己的命運,還真是淒涼,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一時軍心大亂,少數軍官不願去台灣,帶上細軟卷了士兵軍餉,跑到東南亞某個國家去當華僑了;還有成批的金三角漢人(華僑)當了逃兵。 當時,殘軍中分為留守派和主撤派,兩派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甚至刀兵相見。主撤派以金三角開山鼻祖李國輝為首,成員都是殘軍的骨幹將士、反共大學的青年學生和大批傷殘人員;留守派以雲南籍軍官、地方武裝為主,他們團結起來抵製撤台,這些掌握軍權的雲南籍軍官有:段希文、雷雨田、李文煥、呂維英、李崇文、甫景雲、楊少甲、馬國俊、錢運周等。很多在當地娶了幾房太太的軍官和一些沾染上吸食鴉片的人,也不願撤台。經過反複、艱苦的工作,撤台終於正式實施。 一個國民黨帝國迅速崩潰了。 1953年11月18日,大撤軍在霏霏細雨中拉開序幕。經過特許到泰國邊境采訪的記者驚訝地看到,一隊又一隊裝備整齊的國民黨官兵從四麵八方彙集到金三角小鎮大其力。一支支軍隊整裝開過,一雙雙皮靴踏在地上,掀起漫漫塵沙。騾馬、卡車、加農炮出現了,步兵、炮兵、工兵走過來,裝甲車轟隆隆開過去。鋼鐵洪流川流不息,寧靜的小鎮整日喧鬧不已。軍隊繼續開進,他們越過泰緬邊境,開往泰國北部重鎮清萊機場,將從那裏搭乘美國飛機返回台灣。 法新社記者寫道:"這是一支經曆過嚴酷考驗的軍隊,你從士兵被亞熱帶太陽灼黑的臉上,從他們眼睛裏閃動著同槍管一樣逼人的寒光裏,還有他們沉默的腳步踏起的漫天塵土,都告訴亞洲乃至世界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能夠征服東南亞任何一個國家。" 《華盛頓郵報》記者寫道:"他們肯定是一支可怕的軍隊,目光凶狠,意誌堅強,不怕吃苦……三十多歲的老兵占一多半,其中許多人打過二次大戰。這樣的軍隊在戰場上無疑有很多經驗。記者采訪一個姓魯的上士班長,他是中國山東人,扛著一挺美國機槍。他誇耀說美國武器很好使,比起抗戰時候打日本人,武器不知道好多少倍。但是他又表示不想打仗,如果可能,回到台灣就退役。魯上士的理想是有間屬於自己的飯館。" 另一位泰晤士報記者則以同情的筆調這樣報道:“……軍隊後麵居然跟隨著長長的婦女和孩子的行進隊伍,就像汽車後麵掛著一列鬆散的拖車。她們無疑都是軍人家屬,跟隨軍隊轉戰。我采訪一位姓黃的女士,她有六個孩子,分別是九歲(女)、八歲(女)、七歲(女)、五歲(女)、四歲(女)和一歲(男)。她一手抱著最小的男孩,另一隻手拎著一口大皮箱子。其餘孩子互相牽著手,大的領導小的在地上走路,看上去像一群可憐的小羊羔。我問黃女士,孩子父親為什麼不來幫幫她?黃女士喘著氣說,軍隊要打仗,一切都靠自己料理。問她孩子父親在軍隊裏是什麼軍階?黃女士停止喘氣,她自豪地回答是連長。連長是下級軍官,月薪還不到一美金。據說這樣的家屬有數千人之多,當然都是軍官家屬,可見戰爭不僅對男人,而且對女人和孩子同樣殘酷。” 國軍殘部從緬甸的撤軍行動分三個階段進行,曆時四個多月,至次年三月結束。先後撤離的有:李彌總部,反共抗俄大學,第26軍軍部,93師、193師、第10縱隊、第4縱隊和第3軍;保2師的大部,第18縱隊、21縱隊和18支隊的部分。據台灣方麵統計,先後有6572人撤到台灣,其中官兵5699人、家屬873人。撤回台灣的該部國軍除少數強壯年輕的編入台灣國軍特種部隊外,大部被安置在花蓮。 據說金三角老兵撤台後境遇都不好,當時台灣經濟尚未發展,他們這些遊擊隊當然不可能繼續留在軍中,於是複員做老百姓。蔣介石把台灣偏僻山區和海灘劃出來,把老兵遷到那裏集體種地,相當於辦軍墾農場。老兵都很有怨憤和失落感:與其在卵子大的台灣開荒,不如回老家種地,都是做農民,值得離鄉背井麼? 這種貧困、壓抑和苦悶的狀態持續到六七十年代,台灣經濟起飛,老兵才紛紛扔下鋤頭棄農經商,有人發了財,混出模樣,這才有了後來回大陸探親風光無限的那些場麵和故事。 留在緬北的是不願意去台灣的雲南籍及當地的民族代表,後來曆經戰爭洗禮,成為金三角的主要居民。很多官兵是被李彌、李國輝動員留下的。據說兩位長官自知回台灣沒有好下場,臨別有令,讓部下堅持反攻大陸。這些老兵就忠實地執行長官命令,把自己的生命埋葬在異國荒涼的泥土裏。 第十三縱隊少將司令李崇文因對台灣內部爭鬥和前途悲觀失望,選擇了解甲隱居的道路,隱居在金三角泰國曼塘一座小山村。 撤軍完畢,台灣“國防部”對外宣布:台灣已經從金三角撤出四個軍部七個縱隊番號的軍隊,共計一萬零五百餘人,另有家屬兩千餘人。至此國民黨軍隊已經完全撤離東南亞,金三角沒有國民黨一兵一卒。 其實,蔣介石在撤軍時耍了一個心眼,他故意留下一個裝備精良的正規師,即93師全體官兵,而且將國民黨中央情報局的人都留在了金三角。他並不想真正放棄這個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反共基地”。今天,殘軍的後人在講到這一年時,都會說“同時還有一份密令”,“密令”要求精銳部隊留下,在此處建立反攻大陸的“複興基地”。原“反共救國軍”副總指揮柳元麟被任命為總指揮宮,番號也改為“雲南人民反共誌願軍”,表示這支軍隊與台灣沒有任何關係。留下的部隊2萬多人被整編為5個軍。 國民黨殘軍主力撤走後,金三角漢人部隊進入了一種半地下的狀態。他們與台灣的關係已經變得很鬆散了。留在金三角的國民黨殘軍,由於派係之間的矛盾,再加上柳元麟的威信不夠,於是內訌就愈演愈烈。金三角軍閥割據的時代來到了。 其實,蔣總統任用柳元麟接管和整編殘軍,實屬無奈之舉。而且此時的殘軍絕非1950年剛剛從大陸逃出來的李國輝、譚忠那幫人可比。那時的李、譚二人在大陸一敗再敗,甫到緬北,驚魂未定,人地兩疏,台灣又不接收他們,生存下來成了他們最大的願望。李彌老長官帶來了台灣的指令,殘軍高興得像接欽差大臣和聖旨一樣。而現在的殘軍,多半都是雲南本地人,經過在緬北數年征戰,不僅戰鬥力強,對緬北這塊地方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指一樣。柳元麟沒有指揮作戰的實際經驗,更沒有統領軍隊,駕馭部下的嫻熟手法。對於這批老兵油子組成的殘軍部隊,柳元麟想對他們指手畫腳,一時還有相當大的難度。因此說,蔣總統有可能得到了一個人,卻失去了一群人。因為可信的人,卻未必可靠。 可惡又可怕的國民黨殘軍終於撤走了!仰光政府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為了徹底把這些漢人趕走,摘除這顆金三角的毒瘤,緬甸國防部發動了一場進軍金三角的軍事行動和清除鴉片交易的禁煙運動,代號為“獵狗行動”。緬軍的戰略比較靈活:如果敵人沒有撤完,就毫不留情消滅他們。萬一敵人主力未撤,能打則打,打不贏就呼籲國際觀察團下來視察,同國民黨打外交仗。 “獵狗行動”的總司令後來成為緬甸當代史上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人物,這位矮個子將軍擁有許多軍隊頭銜,其中最重要最顯赫的就是國防部長兼三軍參謀長。將軍親自出馬,說明政府對這場軍事行動的高度重視。 緬軍一路順利,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連地勢險要的戰略要地拉牛山口,也未費一槍一彈即告占領,“獵狗行動”捷報頻傳。空中偵察機也未發現敵人,前國民黨總部孟薩已成一座空城。總司令備受鼓舞,下令部隊沿著兩年前李彌走過的土路謹慎開進城來。他確信敵人已經撤退,而緬甸政府軍很快就要收複國土,贏得這場驅逐侵略者的偉大勝利。 緬軍營長貌貌丁少校是一個青年軍官,他帶領一連士兵包圍了孟薩大土司官寨,繳了土司兵的械。刀土司像哈巴狗一樣對少校點頭哈腰,像奴才一樣堆出滿臉諂笑。他把軍官大人迎進屋子,恭敬地遞上大煙。看到昔日金三角的統治者、撣邦的王公貴族,竟向自己一個小小的少校營長低下高貴的頭顱,貌貌丁感到無比快活;而對方卻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傲慢無禮的緬族人撕碎。 曆來撣族人對緬兵就很仇視。在緬甸,人口占全國四分之三的緬族居住在緬甸平原,交通發達,社會文明,政府和軍隊基本上為緬族控製。撣族則居住在經濟落後的金三角撣邦高原,被視為茹毛飲血的野蠻人。緬兵對待撣族采取高壓政策,說你通匪就通匪,說殺人就殺人,隻要反抗就架起機槍掃射。於是每次打仗都有撣族寨子被焚燒,東西被搶光,女人遭強奸。曆史上撣族一同緬兵打仗,土司就聯合作戰,因為共同利益把他們的命運捆綁在一起。但自從國民黨漢人統治金三角以後,聯合一部分,打擊一部分,使土司利益發生分化;有的大紅大紫,有的急劇衰落,像那個倒黴的孟畔土司,連性命都不明不白地丟掉了。如今緬兵開來清剿國民黨殘兵,誰也不願意出頭與政府軍作對,正好輪到緬兵來一個個收拾他們。 貌貌丁少校竟然對刀土司家的情況非常熟悉,他給土司擬定了三條罪狀:第一,政府發布禁煙令,刀土司還躲在家裏吸大煙;第二,有人告發他私藏大煙,數量xx甩;第三,招漢人軍官做女婿,勾結漢人軍隊。 “哈哈,你的好女婿呢?這個下賤坯子!為什麼不投靠我們呢?老子正缺個勤務兵呢。哈哈哈……”望著土司大老爺哆哆嗦嗦的熊包樣,貌貌丁放肆地大笑起來,捎帶著擠出一個響屁。身邊的人,包括他的手下,都表情怪怪地看著他,臉上一副因為強行克製而極為痛苦的樣子。 “說,你的軍官女婿藏哪去了?今天不把他交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貌貌丁突然厲聲喝道。 土司大喊冤枉:“大人明察秋毫,我怎麼敢把漢人藏在家裏?這個賤種勾引我女兒並私訂終身,這本是撣邦習俗,我做父親的也不能管束。聽說大人您要來,立馬就舍下我們,坐飛機跑台灣去了。” “呸,老東西!是你主動巴結漢人攀的高枝,一開始人家還不願意。你以為我好騙是吧?你以為我是一頭蠢豬是吧?實話告訴你,我精得跟猴樣兒!”貌貌丁盛氣淩人地道。 “沒……沒……,我沒這樣認為。”土司戰戰兢兢地辯解道。 “實話告訴你,你家那點兒小貓膩,老子啥不知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看到昔日的土司貴族用一雙驚恐而困惑的眼睛看著自己,貌貌丁得意洋洋地道,“就不告訴你,讓你這輩子都蒙在鼓裏,哈哈哈……老子就是--” “報告長官,我們找到了錢運周的老婆和兒子。”一群士兵押著刀瑞娜和她兩歲的兒子錢大宇走了過來。 “老東西!一會兒再給你算賬。”少校轉身向刀瑞娜走來。刀瑞娜母子二人緊緊擁在一起,驚恐地看著緬軍這位年輕的長官。刀瑞娜身體臃腫,就像一隻大肚子蟈蟈,此時她正懷著錢運周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錢大宇的妹妹。被問到錢運周下落時,刀瑞娜挺著個大肚子,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已一年多沒見到自己的男人了。 少校不懷好意地說:“那你的肚子是什麼時候大起來的,啊?跟誰睡覺啦?你這頭野母狗,敢來蒙騙我!” 軍官臉色一變,變得猙獰可怕,眼睛裏充滿殺氣。他盯住土司的眼睛說:“實話告訴你,要你死也死個明白,老子就是未來的孟薩大土司、你的管家刀約瑟的女婿,這次就是他舉報的你。今天我是奉命行事,是總司令親自下的命令。你們要麼交出錢運周,要麼自己下土洞去喂毒蛇,兩條路隻能選一條。” 刀土司立刻癱在了地上,刀瑞娜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失去知覺。青年軍官頗有成就感地把手一揮,一群緬兵上來把他們關進牢裏。土司被抓走後,緬兵乘機把官寨洗劫一空,還把許多女人都輪奸了。 緬軍兵分多路進攻金三角,從孟薩至景棟建起一道長達數百公裏的軍事封鎖線,然後對山區實施拉網式的掃蕩。 據曾幫助自己在聯合國打官司的盟友美國人提供的準確情報,在南果河穀大雷山一帶,有一小股漢人遊擊隊,在一名團長的帶領下,正在逃跑。總司令發下話來,消滅遊擊隊重獎,俘虜國民黨團長官升一級。旅長吞欽上校指揮隊伍把敵人包圍在一座絕壁阻擋、陡崖夾峙的傈僳山寨裏。上校命令,打死一個漢人獎一千老盾,活捉漢人團長獎一萬老盾,官升一級。 緬軍動用大炮把山寨炸成一片廢墟,激烈的交火從頭天傍晚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敵人最終還是乘夜逃走一些,那個漢人團長也不見蹤影。上校很生氣,命令就地擴大勝利,鏟除罌粟,將那些私藏大煙的傈僳山民走私分子就地槍斃,再把屍體統統計算進了戰果裏。 南果河一戰,吞欽上校成了英雄,他的事跡見了報,成為政府軍英勇戰鬥和鏟除毒品的完美榜樣。但漢人遊擊隊仍然躲在山上,與政府軍玩起捉迷藏的戰爭遊戲。 神仙打仗,百姓遭殃,損失最大的是那些金三角山民。這些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的老百姓,本來與世無爭,交戰雙方卻都將他們的家園當成戰場,讓他們為毫無道理的戰爭買單,就像動物們要為人類的錯誤買單一樣。緬軍對當地土司及山民進行了大清洗。政府軍走後,土匪又趁火打劫,許多山寨徹底變成了廢墟,一片死寂,從此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金三角曆史上第一場禁煙運動也隨之轟轟烈烈地展開。 金三角之禍,煙毒是萬惡之源,所以治理金三角,禁煙為第一首要。總司令一想大好河山險些被鴉片斷送,不禁怒火中燒,他命令將抓到的走私分子槍斃,殺一儆百,決不手軟。又發布公告,堅決禁煙,禁止走私鴉片,禁種罌粟,建立社會新秩序,以表示政府軍結束國民黨統治的強大決心。於是軍隊每到一地,大張旗鼓鏟除寨子裏的罌粟苗,搜煙焚煙;對於堅決反抗的死硬分子,則采取強硬的手段,殺雞給猴看。 總司令鏟除煙毒的勃勃雄心和愛國行為,在鴉片產地金三角,卻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和阻力。首先是百姓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從前政府軍搜山,都是老百姓帶路,被收買後充當政府軍耳目,因而戰果頗豐,常常會捉到一些掉隊的漢人俘虜,消滅遊擊隊和走私分子。而禁煙後那些僥幸抓到的老百姓,不是不願帶路,就是把他們帶到山裏繞圈子,讓政府軍白忙活;老百姓甚至還傳遞假情報,害得軍隊一次次撲空,甚至把他們帶進敵人伏擊圈,不明不白地挨打。從此政府軍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聾子和瞎子。 土司頭人更是消極抵抗,他們陽奉陰違,把政府軍的行蹤透露給敵人,充當敵人的耳目和間諜。隻有美國人還在背後孜孜不倦地幫助他們,美國中央情報局主動將以前在金三角搜集的第一手情報提供給緬甸政府軍,幫助政府軍打擊國民黨殘軍。 其實,老百姓轉變態度,是有原因和苦衷的。本來政府軍同國民黨漢人的戰爭是領土之爭,是侵略與反侵略的主權之戰,與老百姓無關。對他們而言,無論誰贏誰輸,隻要有棒子麵賣就行,有罌粟種就行。至於其他事,“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各族山民雨季種糧食,旱季種罌粟,在金三角,山大坡陡交通不便,他們日子過得特別辛苦,種糧食是為了填飽肚子(生存),種罌粟是為了改善生活(發展)。而在金三角,致富門路沒有別的,就是家家戶戶都種幾畝罌粟,然後賣給走私商人。走私馬幫把鴉片運出山外,然後替老百姓馱回柴米油鹽醬醋茶和一些對未來的希望。所以政府軍下令禁煙,就好比禁止獵人上山漁民下海,老百姓立刻斷了生路,那這些生活在窮鄉僻壤的金三角山民,又靠什麼支撐起一年又一年漫長而無望的日子呢? 土司頭人雖然不喜歡漢人,但也不喜歡政府軍,他們有自己的利益。但是同政府軍禁煙相比,漢人軍隊還能給他們活路,兩相權衡擇其利,所以他們寧願選擇外來的漢人軍隊。因為一旦沒有罌粟,他們就斷絕了收入來源,同老百姓一樣,坐吃山空。 總司令為此大傷腦筋,他給仰光政府發電,報告在金三角禁毒的種種困難和決心。仰光回電,高度讚揚總司令的禁毒決心,並以內閣名義宣布,緬甸二千萬人民和偉大、忠誠、信義的美國盟友將支持他的禁毒行動。 總司令備受鼓舞,於是下令嚴厲鎮壓各種破壞分子,堅決打擊走私販毒;決心不惜以鐵血手段來肅清金三角的國民黨殘餘,徹底鏟除危害社會的鴉片毒源。 國民黨撤台之後,金三角形勢發生了明顯變化,曾經傲視東南亞的王者部隊終於偃旗息鼓,像一條滔滔大江進入了斷流期,露出醜陋的河床;或滲入地下,隻剩下一些濕漉漉的影子。原先三萬人的戰鬥隊伍,撤往台灣約五千七百人(對外佯稱萬餘人),這部分人都是李彌舊部和大陸老兵,為基本戰鬥骨幹。更多既不願撤台又不願打仗的官兵,采取開小差和不辭而別的方式為自己另謀出路。到1953年底,留在金三角的漢人軍隊實際隻剩下不足六千人。 柳元麟將總部悄悄轉移到江口。麵對緬甸政府軍咄咄逼人的攻勢,他采取的戰略是以退為進,上山打遊擊戰,不與政府軍正麵對抗。奉蔣介石之令,他們對外改變旗號為“雲南人民反共誌願軍”,“誌願”兩字自欺欺人地表示這支部隊與台灣官方無涉。 緬甸政府軍在與殘軍的幾次戰爭中漸漸成熟起來,這次他們吸取前幾次的失敗教訓,抓住戰機痛打落水狗,大有不惜任何代價把漢人徹底清除的勢頭。他們勢如破竹,現在已越過孟薩和南果河穀,直接威脅國民黨殘軍的補給線--孟杯機場。台灣緊急指示:“碼頭決不能丟掉。”機場是殘軍的生命線,一旦被切斷,他們就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 幸好緬軍打了幾個勝仗就鬆懈下來,急著享受勝利果實。他們不再集中優勢兵力作戰,而是拉開大網到處清剿,開展禁煙運動。這就給了漢人軍隊喘息之機。在緬軍的高壓政策下,老百姓紛紛逃進深山躲避;土司山官遭到洗劫,為保護利益不受損害,紛紛派人來聯絡漢人軍隊。這樣形勢又發生逆轉,戰機出現了:分散之敵就能各個擊破,失去民眾支持的軍隊就如同失去耳目,注定會失敗。 對國民黨殘軍來說,現在的確是反攻的大好時機,但總指揮柳元麟心中卻並沒有把握。柳元麟是侍衛官出身,熟知官場奧秘,卻少有機會親臨戰場,因此麵對眼前這種錯綜複雜的軍事局勢,他感到力不從心。以前打仗靠李國輝,現在隻有依靠段希文。段希文是實戰派,又是雲南人的首領,重組後的國民黨殘軍,雲南幫占據絕對優勢,重建四個軍,軍長都是雲南人,隊伍都是雲南子弟兵,這就把總指揮柳元麟架空了。柳元麟深知此乃官場大忌,權重欺主,有機會必須拆散他們,培植自己的親信黨羽,但現在不是時候,大敵當前,生死存亡更重要。 “忍辱負重,苦撐待變”,這是蔣介石讓他接管金三角殘餘部隊時對他的親訓。柳元麟意誌堅強,是一個不到絕境決不言輸的軍人。1962年他在台灣石牌家中對記者發表書麵講話時稱:“……艱苦卓絕,備嚐艱辛,英勇奮戰,報效黨國。大總統有訓:忍辱負重,苦撐待變。餘臥薪嚐膽十餘年而不逮矣。” 前情報處長錢運周通知總指揮去開軍事會議。大撤台後錢運周因投靠柳元麟被提升為總部副參謀長。老長官李國輝已經遠去台灣,他更沒有良心負擔,從此死心塌地效忠柳長官。 在湄公河岸上,一排排新蓋的鐵皮房子拔地而起,在其中一幢隱蔽在叢林中的作戰室裏,國民黨殘軍江口高級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這次江口高級軍事會議開得慷慨激昂和死氣沉沉。總指揮柳元麟嚴詞厲色,自我強調,自我肯定,唾沫在陽光下星星點點地閃爍著。會場上的高級軍官們卻悄無聲息,似聽非聽;有人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與總指揮的激情演講構成哼哈二重奏。 總指揮嚴厲下達出擊令,決定對緬軍實施重點反攻,參謀部為此擬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並用密電上報台灣。軍長們彼此看著,卻全都不說話,個個裝聾作啞。 其實,軍長們之所以用沉默對抗長官,是因為沒有人願意把部隊交給柳元麟指揮。他們深曉總指揮的為人,個個心如明鏡,一旦交出部隊,也許就永遠不再擁有指揮權了。 柳元麟擠走李彌,也妄想象老同學一樣成為金三角的至尊王者,反攻大陸的功臣。然而他又實在無法和李彌比肩:李彌身經百戰,靠個人魅力征服部下,連李國輝都自甘前驅,而且李彌也是雲南人,對主要由雲南官兵構成的殘軍部隊自有約束力;而柳元麟充其量也就是個“高級馬弁”,其高貴的身份及浙江係的出身反而讓這些來自前線基層的軍官們鄙夷、反感和警惕。各位實力派軍長並不買他的賬,卻暗中結成同盟,組成統一戰線與他對抗。他們都是雲南人,有共同利益,吸取了李國輝做馴服工具的教訓,堅決維護自身利益,對長官軟磨硬抗,實在逼急了就以拉走隊伍相威脅,所以往往令總部很頭疼。這就不大像中央軍,而像軍閥割據。事實上從中央軍到地方軍,再到武裝集團和走私販毒王國,從盛極一時到走向沒落,這是強大的國民黨漢人帝國在古老的金三角土地上被同化和消亡的漫長過程。總之,柳元麟時代的金三角已悄悄發生某種質變。 因部下均不吭聲,隻有總指揮一人像自戀狂、失心瘋病人一樣自說自話,最後總部的空氣凝固了。這個場麵多少有些令總指揮尷尬,這表明他的陰謀不成功,但是他又不能發火,把軍長撤職或者槍斃,因為總部實際控製的隊伍連一團人還不到,任何一個軍長如果要造反,都能輕而易舉把總部消滅掉。這時段希文、李文煥犯了鴉片癮,哈欠連連,鼻涕口水都淌出來。這個細節雖然於禮不恭,但卻打破了會議的僵局。總指揮嘴角抽搐著笑了笑,宣布休會,明天再開。 第二天再開會,參謀部宣布放棄聯合作戰的計劃,另擬一個統一指揮,分頭作戰的方案。這次軍長們欣然接受了,因為分頭作戰相當於搞承包,各自負責,尤其不用擔心長官部一不留神就把你的隊伍給吃掉了。大敵當前,軍長們不是沒有責任感,也不是不懂得“唇亡齒寒”、“同舟共濟”的道理,實在是柳長官詭計多端,他們不得不多個心眼,為自己留個退路。 為協調作戰單位步調和統一行動,大家推舉第五軍軍長段希文作前敵指揮,負責交流情報,傳遞戰況等等。這實際上已完全撇開總部,由承包方自己說了算。 會後柳元麟和顏悅色地和軍長們握手,表示祝賀,預祝他們反擊成功。隻是後來一個衛士因不留神將柳長官的愛馬遛傷了腿,長官終於大發雷霆,當場掏出槍來把他給槍斃了。 在段希文指揮下,殘軍對孟薩緬軍駐地分三路實施襲擊。 第一路由坤沙帶領,直搗緬兵營部。此時的坤沙已不是新兵坤沙,更不是未來的大毒梟坤沙,他還是個年輕軍官,戰場生活把他鍛煉得非常從容鎮定。刀土司的心腹管家刀約瑟的女婿、營長貌貌丁少校正在跟軍官敲竹牌。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當場擊斃。 第二路由團長張蘇泉帶領直撲緬軍兵營。緬兵處處效仿英軍,駐營睡覺不帶武器,武器被集中鎖在櫃子裏,據說這樣做是為了減輕武器對士兵心理的壓力。英國殖民者在軍事上對緬甸國防軍可真是為害不淺,這種人道主義關懷恰恰給“卑鄙”的漢人偷襲者造成可乘之機。混亂中,武器櫃的鑰匙不知被誰卷走,或被踩在地上,絕大多數士兵沒有拿到武器。因此戰鬥僅進行了十多分鍾就自動停止,光著上身的緬兵向敵人舉起白旗。 第三路由錢運周親自帶領去解救被關在石牢裏的親人。土司官寨隻有十幾個緬兵,槍一響就成了俘虜,所以基本上沒遇到什麼阻力。士兵們砸開牢門,放出了像垃圾一樣擠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刀瑞娜母子和刀棟西土司。錢運周看見妻子瑞娜和兒子錢大宇,還有神情沮喪的土司嶽父,心一酸差點落下眼淚來。死裏逃生的孟薩大土司一回到官寨就神氣起來,他發誓要將刀約瑟碎屍萬段,然而慮事細心周到的大管家早已影蹤全無,不知去向,臨走還卷走了一部分隻有主仆二人才知道的最心愛的物件。刀棟西咬牙切齒地搞反攻倒算,把那些作惡多端糟蹋婦女的緬兵俘虜扔進了土洞裏活活困死,或喂了蛇蠍。 錢運周對嶽父報私仇不感興趣,妻子瑞娜不願離開父親,老土司也不願離開他的世襲領地和官寨。女婿應他們要求,留下部分繳獲的槍支彈藥,順便把一百多個緬兵俘虜也送給土司當家奴。 老鼠拉木鍁,大頭在後邊,老謀深算的段希文還有一個大手筆,他安排了第四路人馬,那就是直奔景棟緬軍總司令部駐地,刺殺緬軍總司令。這個神秘的任務交給了從前譚忠的老部下、開創金三角的元老之一蒙寶業。蒙寶業率領十幾個人的突擊隊像鱷魚一樣,悄悄潛入景棟城,在緬軍總司令的必經之路,通往城西兵營的一座石頭橋旁,埋伏下來。一天深夜,總司令在一家叫做“千紙鶴”的日本歌舞伎丁裏同日本藝伎吹拉彈唱完,返回兵營。漢人發動了襲擊,集中火力把五輛車中的中間兩輛炸毀,當場炸死一名軍官和十多名士兵,而總司令卻意外而又幸運地躲在第一輛裝甲車裏,安然無恙。這讓蒙寶業頓足不已。 這四路人馬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展開行動,緬軍直到失敗前都還蒙在鼓裏。 據史料記載,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緬甸政府每年都要發動軍事圍剿,金三角戰火紛飛民不聊生。緬甸大兵成為當地一害,動不動就要抓人,還要搜查戒嚴,搞得人心惶惶。軍官威風凜凜地坐在汽車上,車門上站著武裝士兵,在街上橫衝直撞,攪起漫天灰塵,膽小的老百姓避之唯恐不及。而國民黨漢人始終將金三角當做根據地,沒有退讓半步,他們對金三角比政府軍更熟悉,在廣袤的叢林山穀裏,如魚得水。政府禁毒政策遭到當地人堅決反抗,走私販毒愈演愈烈,政府軍屢遭敗績,所以直到五十年代末,國民黨漢人軍隊依然控製著一半金三角地區。據情報部門稱,漢人軍隊已經達到一萬到一萬五千人,他們打出“雲南人民反共誌願軍”的旗號,化名王胡常的總司令就是從前的副總指揮柳元麟。這個情報令仰光政府憂心忡忡,漢人軍隊入侵的嚴重問題年年都要提上政府內閣的議事日程。 軍事進攻不能奏效,敵人越打越多,緬甸政府隻好又把精力轉移到外交努力上。他們向國際社會哭訴國民黨軍隊賴在金三角不走的事實,但這次卻沒有受到聯合國應有的重視,一則緬甸的這點事情早已成為明日黃花,人們把目光投向了更多新鮮的國際熱點和新聞;二則國民黨軍隊大批撤離時,有西方記者報道和聯合國官員監督作證。台灣國民黨政府也公開聲明,說如果還有武裝土匪活動,那將是緬甸內政,與台灣無關。 這時,一些老牌帝國主義也站出來,奚落說,你們鬧獨立,自己內政搞不好,可見得你們緬甸人沒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國家,還不如讓我們統治。當初我們統治你們國家兩百年,不久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入侵事件嗎? 外交哭訴也不能奏效。求菩薩、告奶奶都沒有用,求人最終不如求己,緬甸政府決定化悲痛為力量,發動了幾次代號為“獵狗行動”、“貝英豪戰役”、“昂山行動”的大規模攻勢,幾乎傾其國家所有,企圖徹底趕走盤踞在金三角的國民黨軍隊,剜去這顆威脅國家和民族安全的毒瘤。令人遺憾的是,金三角地形複雜險要,易守難攻;緬甸政府國力財力十分有限;加之國內政局動蕩,執政的自由同盟分裂,吳努政府岌岌可危,經濟急劇滑坡,危機四伏,民族矛盾一觸即發等等,所有這些因素都影響和幹擾了軍事戰略的實施。所以軍事進攻基本上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相反敵人卻從山裏打到平地,從東撣邦打到西撣邦,甚至打出了金三角;到1960年,國民黨殘軍已經恢複占領除景棟等重鎮外的金三角大部地區,大有把緬甸政府軍趕出薩爾溫江流域的趨勢。 緬甸政府對這支漢人入侵隊伍,近乎絕望了:打打不過,冤無處伸,哭又沒人理。痛定思痛,看來解鈴還須係鈴人,在一次偶然的摩擦事件中,仰光政府竟找到了克敵製勝的法寶,戳到了國民黨殘軍的死穴。 金三角的國民黨帝國在緬甸政府軍圍剿下,日益強盛。外敵當前,為了生存,大家委曲求全,緊緊團結在一起。在浮華繁榮的肥皂泡裏,柳元麟似乎找到了當年李彌叱吒風雲的感覺,隻是他絕不敢提所謂“緬甸王”一類敏感字眼,因為台灣尤其還有手下可惡的雲南幫,都用雪亮的眼睛盯著他,讓他如芒刺在背。現在,外戰已熄,到該收拾他們的時候了。 軍事家看不懂政治,政治家卻喜歡把戰場搞得像官場。很多情況下,戰場靠簡單獲取戰果,官場則靠複雜撈取利益。柳元麟是官場中的人物,要想升官發財,首先須把金三角這池水攪渾。 其實,由柳元麟接替殘軍老長官李彌,繼續領導金三角的隊伍,一開始,就大大出乎各級軍官的預料。大撤台後,金三角隻剩下不足六千人的國民黨部隊。由於美國援助沒有了,台灣的支持也很有限,軍隊經費隻能自籌,主要從金三角唯一特產--毒品中來。這時的殘軍就不像李國輝、李彌時代那樣服從命令了,殘軍的職能也在悄悄發生改變,生存成了第一要義。為了生存可以不擇手段;在利益麵前,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柳元麟與手下這些將領又無淵源,自身心胸狹窄,沒有什麼本事,卻要大權獨攬,因此引起了殘軍將領們的強烈不滿。 對於柳元麟,大家除了喜歡他從總統那裏時不時帶來點兒補助資金外,剩下的就隻有討厭了。通過多年血戰,他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其他什麼都靠不住,李彌老長官靠不住,美國佬靠不住,台灣的蔣總統也靠不住,隻有手中的槍杆子是最可靠的。要等草兒青青,馬兒早已餓死。在緬北這個地方,天高皇帝遠,又是泰國、緬甸、老撾、中國四國的交界之地,林間道路四通八達,馬幫商隊來往穿梭,罌粟種植漫山遍野,更加上此地民風未開,百姓純樸,隻要有槍,隻要有隊伍,就會擁有一切。 留在金三角的國民黨殘軍,由於派係之間的矛盾,再加上柳元麟的威信不夠,特別是部隊失去了共同的政治理想,於是內訌就愈演愈烈。金三角軍閥割據的時代來到了。 重組後的國民黨殘軍,官兵絕大部分是雲南人。他們之所以不願撤台,是因為他們的故鄉都在毗鄰金三角的國境對麵,他們離故鄉很近,離台灣卻很遠,這種距離感基本上決定了他們的命運方向。另一個原因是,他們都掌握軍隊,都是有槍杆子的實權派,到了台灣,槍杆子還屬於你麼?委員長還會信任你麼?你還有實權麼?對於這個問題,人人都感到凶多吉少。而且譚忠、李國輝、李彌的曆史的教訓就在眼前:要是當年不交出部隊,會落到今天如此淒慘的下場嗎? 國民黨第八縱隊司令李文煥將軍是個傳奇人物,他是雲南滇西永德人氏,毗鄰金三角邊境,父親為當地富豪。李文煥二十歲就拿起槍杆子,自封團長,往來於金三角做鴉片走私生意。到1950年,他已經擁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隊伍,八九百條槍,被國民黨封為縣長兼自衛總隊長。李彌為擴充勢力,將他拉入麾下,任命為少將縱隊司令兼“反共抗俄軍事大學”軍官大隊長。 李文煥既非職業軍人出身,也沒有上過一天軍校,相當於自學成材。而國民黨軍官基本上都是軍校出身,軍校相當於品牌,也是身價,就像今天名牌大學畢業生。連一天雜牌軍校都沒有進過的李文煥自然備受正規軍的鄙夷和輕視,因他一輩子酷愛兩支槍--步槍和煙槍,被軍官們在背後起了個綽號叫“煙槍司令”。然而,在黃埔軍官眼裏的這位來路不明的冒牌貨土匪司令,卻是極有膽略和見識的,他的軍校是戰場。 當國民黨第十三縱隊司令李崇文將軍宣布不去台灣,也不留在金三角,而是選擇解甲歸田,到泰國隱居時,人人都很吃驚,並竭力挽留。李崇文悲觀地說:“我那個縱隊,名義上是主力師,現在縮水縮得還剩一百多人,都跑光了。美國人不管我們了,李主席被軟禁,台灣竟派柳元麟來主政,真不知道上邊是怎麼考慮的?以我平時觀察,此公專橫自負,氣量狹小,難以共事。他是浙江人,浙江人最擅長拉幫結夥,搞派係鬥爭,日後必容不得我們雲南人。這樣下去沒有出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請各位好自為之吧。” 然而土匪出身的李文煥卻不悲觀,他大聲表態說:“打死我也不會去台灣的!那個卵子大的地方,都擠在那裏搞哪樣?大官們吃肉,小老百姓能跟著喝口湯就不錯了。……媽的!他柳元麟要是對不住我,大不了重新上山當土匪,誰怕誰!”同黃埔出身的將領相比,他沒有軍人的教條和迂腐,沒有太多的患得患失,來去自由一身,因而顯得更獨立,更有主見。 李文煥力主獨立,贏得段希文等人讚同。衛兵給他們倒上酒,李文煥舉碗慷慨陳詞道:“各位,我是個一張嘴就能看到心的人,雖然沒進過軍校,是個粗人,但是我有句心裏話還是要說,說出來也不怕哪個鳥人向台灣告我謀反。今後金三角應該是我們雲南人的天下,不是那個浙江鳥人的!對麵就是我們的家鄉,金三角跟咱們雲南人算半個老鄉,憑什麼讓一個浙江人來當家?!……你們要是同意,我們就結成聯盟。幹了這碗酒,今後大家永遠是兄弟。對那些什麼台灣卵子、浙江鳥人,一律不買賬!” “對,我們不做什麼台灣人、浙江人的傀儡。喝了這碗同心酒,大家就握緊槍杆子,齊心協力站穩我們雲南人的地盤!”段希文道。 於是大家都端起酒碗來幹了這碗同心酒,用這種古老方式結成了雲南聯盟。 在雲南籍將領中,數段希文、李文煥、呂維英、甫景雲四人勢力最大,占全部國民黨部隊的一半人馬,隻要他們聯合起來,就是金三角半壁江山,柳元麟就變成了個空頭司令。 五十年代的一天,金三角國民黨殘軍矛盾終於激化,副總指揮兼第一軍軍長呂維英與總指揮柳元麟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呂軍長居然全副武裝闖進總部,指著長官的鼻子破口大罵。呂軍長的雲南話語調粗野,生猛有力,一連串的髒話從他嘴裏飛出來,像潑髒水一樣潑到柳長官的耳朵裏。柳元麟是浙江人,說話吳儂軟語,尖聲細嗓,聲音好聽,頗有情調,然而卻像武裝起來的蚊子,哼哼唧唧,不具有殺傷力。兩位將軍不約而同把眼睛瞪得溜圓,鼻孔張大呼哧喘氣,身上的毛甚至都豎起來。兩人在自己的詞庫裏都搜索最髒最狠的詞彙,彼此過招。他們一個是剛捷迅猛、三五連招的螳螂拳,無論對方招架與否,都暴風驟雨一般擊出;一個則是憤怒的孔雀,豎起羽毛,用美麗的翅膀撲擊對方,時不時把屁股朝向對方,向對手展示最不雅的一麵,以收獲對方的憤怒。 在語言的暴力麵前,柳長官顯然處於劣勢。為了彌補地域文化的不足,他掏出了上方寶劍--蔣總統欽賜的德國造勃朗寧佩槍,以至高無上的權力來壓製對方。沒想到部下竟不懼這一套,隨行的衛士隊立刻亮出十幾支黑洞洞的衝鋒槍;雙方手下都槍口相向,火並一觸即發。幸好錢運周撲上去抱住柳元麟,奪下他的手槍,然後以身體護住總指揮,搖擺雙手示意呂軍長冷靜。他大聲嗬斥門外的衛士營長,命令他們把槍收回去。一場危機才得以化解。此役呂軍長得勝,得意洋洋地離開了。望著呂維英遠去的背影,柳元麟氣急敗壞地把造勃朗寧佩槍狠狠摔在桌子上。 這次事件的導火索是一紙調令,背後原因則是為了爭奪勢力範圍。因美援早已停止,軍隊全靠就地籌措軍費。各部隊占山為王,誰的實力大,槍多人多,誰的勢力範圍就大。誰先搶占富庶防區,比如三島、孟由、孟板、果敢,那裏寨子多,鴉片種植也多,誰的稅收保護費就多,經費就充足。經費充足就能買槍買裝備,就財大氣粗招兵買馬,不用看上級臉色行事,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是這個道理。現在四個軍都圈定了自己的勢力範圍,隻有總部被扔在荒涼貧瘠的江口,能調動也隻有兩個直屬團,人員不過千人,靠台灣撥給一點經費勉強度日。 呂維英第一軍前身為原國民黨第九十三師,長期駐防滇緬邊境,在金三角很有勢力。手下一千多號人,多半是在一起混了多年的鐵杆弟兄,兵強馬壯。大家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屁放得震天響,何其快樂也!他柳元麟一個給人家當高級馬弁的主,一生毫無戰功可言,何德何能來指揮這些叢林作戰的慣戰之兵呢? 然而柳元麟卻指示錢運周暗中收買該軍一個師長,許諾將來把該師擴編成軍,由他當軍長;然後柳長官就越過呂軍長直接調動該師,名義上直屬總部,實際上就是拉走隊伍。誰知這道密令卻被第二軍軍長甫景雲截獲。甫也是雲南幫,關鍵時刻自然站在老鄉一邊,將密令轉交呂軍長,於是才有了這場幾乎造成大流血的火並事件。 呂維英是情報係統出身,是吃毛人鳳的奶長大的。台灣保密局局長毛人鳳是繼戴笠之後最令人生畏的特務頭子。呂維英有毛人鳳作後台,覺得沒有必要買柳元麟的賬;再加上四個軍長已結成雲南幫,鐵板一塊,共同對付總部,因此平時與柳元麟矛盾不斷。柳元麟深知麵臨被架空的危險,架空就等於傀儡,而傀儡的下場遲早會被趕走,所以他必須設法打破軍長們的雲南聯盟。 柳元麟一下子奈何不了驕橫跋扈的呂維英,實在鬱悶得很。但柳元麟究竟還是柳元麟,與李彌的做派大為不同。李彌多半是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指揮作戰的實戰經驗對部下實行拉攏,使部下對他心誠悅服。而柳元麟卻不同,他有自己獨到的法寶,那就是告狀,讓台灣用權力對部下進行壓服,用金錢對部下實行分化。 柳元麟很快把告狀信遞到了台灣,要求台灣出麵平息這種不團結的現象。台灣很快對柳元麟的請求做出了回應,並派出國防部情報局遊擊行動處長羅果親自來到緬北勸說呂維英。就在呂維英對於是否接受柳元麟的指揮猶豫不決之時,他在台灣的靠山毛人鳳卻在1956年12月11日因心髒病發作去世了。毛人鳳一死,就相當於給呂維英掐了奶。失去靠山的呂維英自知不是柳元麟的對手,隻好答應歸順。 為保住自己的地位,錢運周主動與雲南同盟劃清了界限。因為錢運周明白,這位浙江人頂頭上司很容易把對呂軍長的仇恨遷怒於所有雲南人,所以他必須小心翼翼。為了離間雲南軍長的關係,以達到各個擊破的目的,聰明而勤快的錢運周不失時機地向柳長官出了一個主意。這就是“黃大龍北卡支隊事件”由來。 黃大龍係李文煥第三軍北卡支隊長,其隊伍在緬軍掃蕩時被打散,又被段希文聚攏來。李文煥多次索要,段希文已裝備該支隊,態度模棱兩可。為了雲南幫大局,段希文最後打算讓出去。 可這時,柳元麟從總部不失時機地送達命令,要段希文把整個北部防區全讓給李文煥第三軍管轄。段希文被激怒了,與雷雨田認定此乃柳元麟離間之計,不由大罵柳元麟卑鄙小人。“不知李文煥會怎樣做,是否借機向北部防區滲透勢力?”雷雨田擔憂道。“李文煥兵力少,未必不趁此良機以總部名義擴張勢力。”段希文道,“不要小看這個土匪司令,心裏花花腸子一點兒也不少。” 果然不出段希文所料,李文煥部第十四師約兩千人,對外番號金沙江縱隊,在師長楊紹甲率領下闖入北部防區,包圍了黃大龍北卡支隊並對其進行強行改編。 段希文白淨的麵孔當時就被憤怒扭歪了,他痛心疾首地罵道:“雜種,果然來了!果然來了!”雷雨田明白,段希文痛心的不完全是李文煥的貪婪,因為貪婪野心人人都有,而是由於這個小人的愚蠢斷送了整個雲南聯盟,致使對抗浙江人的統一戰線出現無法修補的裂痕,這恰恰是所有有識之士的雲南人不希望看到的局麵。雷雨田忙問如何處理。段希文道:“他這點兒人馬,我還不會放在眼裏。你帶人把他們圍起來,給我狠揍這個孫子!”“可問題是,如果三、五軍一旦火並,豈不正中了柳元麟的奸計?這樣,雲南聯盟可就徹底破滅了!”雷雨田道。段希文長歎了一口氣,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明白這個道理,可如今我已別無辦法了。雲南聯盟是李文煥首先倡導的,也是他最先破壞的。我寧可兩敗俱傷,也不能被李文煥白白吃掉!” 雙方終於大打出手,這也是金三角最大的一次國軍火並事件。這一仗基本上沒有懸念,第五軍是絕對主力,段希文出動三個師將入侵的李部團團包圍,楊紹甲打不過,扔下一些屍體狼狽逃回原地,從此兩軍埋下怨恨的種子,摩擦不斷。 隊伍吃了敗仗,李文煥滿腔怒火,連夜騎馬往江口總部向柳元麟告狀,控告段希文抗命,不讓接防。柳元麟親自走出總部來迎接,見到怒氣衝天、大叫大嚷的李文煥,心頭一陣狂喜,雲南聯盟終於中計了!他裝作憂心忡忡的樣子,安慰李文煥道:“唉,總部本是好意,因三軍弱一些,讓李將軍接防北區,以擴充實力。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局,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來了!三軍死了這麼多人,不知五軍損失怎樣?唉,不管誰受到損失,說白了都是我們整個國軍的損失。我真不願看到我們內部自相殘殺啊。”說著,頓了頓,看了李文煥一眼,又繼續說道,“國軍內部出現這種為了自身利益不顧大局的混賬,著實讓人可恨!李將軍消消氣,我馬上上報國防部嚴懲段希文,推薦你做副總指揮,壓過他!” 李文煥感激涕零地走了。錢運周發現柳元麟盯著李文煥的背影在冷笑。 不久,台灣“國防部”果然發布晉升李文煥為副總指揮的命令,但是隻字不提斥責段希文或者撤銷段職務,這說明台灣並不想激化金三角的內部矛盾,因為老蔣的目標是反攻大陸,一致對外。孩兒們鬧點兒矛盾,打打屁股而已。但台灣的任命沒有說明李文煥是否繼續兼任軍長職務。這恰恰是柳元麟有意製造的陰謀。發布命令的同時,柳元麟以邊境有共軍活動跡象和緬兵調動為由,命令抽調第三軍所屬第十二師到江口總部報到,擔任警戒任務。依柳元麟想法,李文煥剛剛升了官,對於總部命令總不至於置之不理吧。當然如果第十二師奉命來到江口,這支隊伍將來歸宿何在就另當別論了。既離間了雲南聯盟,同時架空李文煥,把他變成光杆兒司令,這正是他和錢運周商量的毒計。想到自己的陰謀即將得逞,柳元麟得意非常。 然而命令卻如石沉大海,既不見李文煥來總部上任,第十二師也無一兵一卒前來報到。柳元麟氣得七竅生煙,追問再三未果,派錢運周專程去一趟第三軍,卻帶回一份李文煥的辭呈。李文煥在辭呈中稱身體欠佳,堅請辭去副總指揮職務,並以防區吃緊為由,稱第十二師不能奉調,雲雲。屎殼郎遇上個放屁的,空歡喜一場,柳元麟氣得一下跌在椅子上,拍著桌子罵娘,罵李文煥祖宗八代。但也就是罵罵而已,於事無補,李文煥聽不見,你也動不了他一根毫毛。金三角到底不似從前,總指揮說話不算數,你一威脅撤誰的職,他馬上就把隊伍拉走。此隊伍早已不是彼隊伍,下麵各軍既不是台灣中央軍,也不是委員長的黃埔係,而是軍長們的個人財產,就像黃金美元大煙一樣。所以如今這些軍長個個都占山為王,隊伍就是他們的命根子,要是把隊伍弄沒了,官再大有什麼用呢? 看來是柳元麟低估了李文煥的智商。這位看似魯鈍的土匪頭子實則心明如鏡,自己和段希文之爭,不過是爭奪地盤,就像野獸間為了生存爭食物;而姓柳的卻像陰險的鱷魚一樣,想把自己一口吃掉!如果沒有了隊伍,丟了槍杆子,恐怕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了,當個鳥副總指揮還有啥價值?兩相權衡,他覺得鱷魚的眼淚還是還是不如老鄉的眼淚親切,以後還得依靠實力強大的段希文。 柳元麟畢竟胸有城府,深諳“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政治策略,李文煥不是他的主要敵人,他的威脅來自段希文。因此他在繃緊臉色思考一陣以後漸漸恢複平靜,重新下達一道寬宏大量的命令:“李文煥繼續兼任第三軍軍長,第十二師調防命令撤銷。”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也就是抗美援朝之後,國際、國內形勢發生巨變。美國艦隊入侵台灣海峽;解放軍炮擊金門,台灣予以還擊;大陸上刮起“共產風”,許多知識分子被打成右派,“人民公社”在全國推廣,“大躍進|”、“大鍋飯”運動如火如荼,西藏正在醞釀武裝叛亂,……美國中情局秘密培養了幾批西藏特工人員,空投到西藏;美國當局要求台灣密切配合西藏叛亂行動。 台灣針對大陸出現的新問題,決定對大陸同時進行“軍事襲擊”和“政治反攻”雙管齊下的策略。台灣責令殘軍在雲南邊境收集情報,派遣特務,開展“攻心戰”,並相機組織暴動,爭取打進雲南,占領昆明等等。並要求殘軍配合中央軍行動,準備從大陸的東南和西南同時向大陸發動反攻。殘軍又被當做政治鬥爭的王牌受到重視,柳元麟的好運來臨了。 沒有機徽標誌的飛機又經常降落在孟杯機場,向國民黨殘軍空運戰鬥骨幹及作戰物資。台灣的增援無疑大大增強了柳元麟的力量,改變了他在與雲南聯盟對抗中的弱勢。他以台灣空運來的軍官為骨幹,招兵買馬,擴建了兩個直屬師,配以新式裝備,這便是他的嫡係,也是說話的本錢。有了本錢,他隱忍不發,專等時機到來撲向獵物。 台灣“國防部”一再電令柳元麟配合台灣向大陸境內實施襲擾作戰。柳元麟很清楚他名義上的幾萬人馬決不會有什麼作為,也不相信台灣反共大業會成氣候,真正令他高興的是,台灣越是起勁叫嚷就會給他更多經費,空運更多的武器和物資。 現在,溫飽問題基本解決了,時機一到,到他展示拳腳的時候了。他馬上口授一份電令,以第一軍向大陸邊境開拔,第二軍擔任支援,第三、五軍聽候命令。反攻計劃很快被台灣“國防部”批準。呂維英接到命令,明知被穿了小鞋,可是軍令如山,毛人鳳一死,中情局立即被小蔣全麵接管,沒有靠山誰也說不起話,腰杆先軟了許多,隻好硬著頭皮執行總部的命令。 果然在柳元麟意料之中,第一軍在邊境襲擾一個多月,根本沒打什麼仗,躲得離國境遠遠的,偶爾派小隊伍過去放放槍,扔幾顆手榴彈,一遇風吹草動就逃之夭夭,還被共軍逮住機會殲滅一個大隊。柳元麟心中有數,如果換了從前,他將無可奈何,但現在局麵變了,他需要的隻是一個借口。正所謂,打死敵人除外患,打死自己人除內患。他向台灣報告呂維英指揮不力,建議撤銷職務,由總部接管第一軍;同時命令總部兩個直屬師立即向第一軍駐地開拔,密令那個策反師長內部策應逮捕了呂維英。柳元麟在第一軍駐地進行大規模清洗,逮捕和處決了一大批呂的親信和嫡係,其中包括那個把槍口對準他的雲南籍衛士長。 剪除呂維英之後,柳元麟又親率部隊,馬不停蹄地將孟杯附近第二軍軍部包圍,擺出大軍壓境的陣勢。第二軍人數最少,總共不過千餘人,軍長甫景雲生性軟弱,本意並非造反,隻不過顧忌浙江人大權在握,與另外三個雲南人結成聯盟好保護自己的利益。在向另外兩個雲南籍軍長求援未果的情況下,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甫景雲阻止了部下與來犯者決一死戰的激憤請求,親自走出駐地向柳長官投降。柳元麟利索地將他就地免職,軍官撤換;為殺一儆百,還親自下令將不服從改編的軍官,包括甫景雲的親信當眾槍斃。第二軍就像豆腐渣一樣瓦解了。 政治家柳元麟看準時機重拳出擊,以鐵血手段鏟除異己,捍衛並鞏固了在金三角的權力統治。他將部隊進行大規模擴充,擴充出三個軍來,軍、師長都由親信擔任。現在,他終於可以挺直腰杆說話了,他的意誌和力量已經足夠覆蓋廣大遼闊的金三角土地;他才是新一代的金三角之王,鐵腕人物柳元麟。和李彌一樣,柳元麟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不過他的滿腔熱情主要發揮在政治上,或者說“治人”上。現在,下一個目標就是段希文和李文煥了。 段希文是最令他不安的危險人物,是他真正的對手。這隻陰險而老謀深算的毒蜘蛛,穩坐軍帳,拉起大網,布下許多迷魂陣,與他在金三角的權力抗衡。這是他的心腹大患,隻要這個人存在一日,他就一日不得安寧。 麵對柳元麟咄咄逼人的氣勢,三、五兩軍在關鍵時刻捐棄前嫌,再次結成生死同盟。據說段希文通電金三角,宣布第五軍從此脫離江口,成立雲南人民反共遊擊隊總部,直接聽從台灣“國防部”指揮。第三軍宣布支持五軍獨立,結成統一戰線,共同槍口對外。柳元麟盛怒之下想用武力解決,可是手下三個軍長都反對自相殘殺,主要原因還是懼怕段希文,因為第五軍兵力比他們三個軍加在一起還多。柳元麟雖然胃口很大,無奈蛇終究吞不下大象,隻好恨恨作罷,再尋時機。 事情鬧到台灣,蔣介石各打五十大板,指示以安定團結為要。新任台灣中情局副局長任劍鵬上將秘密飛往金三角進行斡旋調解。調解結果,段、李放棄獨立宣言,名義上重歸柳元麟指揮,但是各自防區不變,軍隊不調動,這就等於承認段、李事實上的獨立,容忍他們作為金三角的派係存在。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後來的美斯樂時代。初步勝利鼓舞了段、李聯盟,此後他們立場更加強硬,與柳元麟屢屢在經費、裝備等問題上發生摩擦爭吵,流血衝突也時有發生。有次段希文公然派部隊搶占富饒收稅區,擴展地盤;李文煥也把防區推進到柳元麟的鼻子底下。 這是金三角曆史上一個危機四伏的割據時代,外部表麵平靜,內部爭鬥激烈。和李彌時代不同,柳元麟時代已經走下坡路,軍人喪失了信仰,不是為國家、集團和政治,而是為自身利益而戰,開始發生了質變。這種內部爭鬥一直持續到一場神秘戰爭的到來,才告結束。